如今已是三月,可春却似遗忘了上京,朱雀大街两侧的枫树还未覆绿,家家户户的火炕也未熄。
天气寒冷,付巧言冻得直哆嗦,加上腹中饥饿难耐,却是比昨日还要难挨。
可她咬牙坚持住了。
眼下能站这半个时辰,便有饭吃,未来能多忍一句话,说不得能活命升天。
冯姑姑穿得倒是暖和,她今日还是昨日的衣裳,只不过外面加了一圈毛领,衬得她更是年轻。
大宫女们忙来忙去,一会儿端来一盘子豆酥,一会儿又拎来个小圆暖手,总之冯姑姑虽也坐在外面,却安然而自得。
她发现小娘子们有人偷偷看她,倒也不似昨日那般严厉,只淡淡道:“在这宫里想要成为人上人,其实没有那么难,却也没有那么简单。你们看我如今坐这里享受,穿的暖吃得饱,约莫想不到我曾经也在这永巷里挣扎许多年。”
“今日风冷却无雨,院中无顶却有墙。我也只让你们站着,没说跪在大雨里一天都不准动,这样比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好过一些?”
“挨着吧,能挨过一时,便能多活一世。瞧你们也还算是懂事,待会儿姑姑领你们吃些好的,可别饿着你们这些小可怜。”
那声小可怜在她唇齿间回荡一二,带出一片婉转的涟漪。
这一次,下面的二十五位小娘子异口同声答:“诺,冯姑姑。”
冯姑姑微微一笑,面上寒冷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冰河花开,早春来到。
“瞧瞧,这不就懂了吗?”
付巧言听着她的话,觉得这冯姑姑倒也是个好人。对于她们来说,她不过就是个教引姑姑,话能说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宫苑深深,永巷破落,宫殿富丽,这里面到底埋了多少青春枯骨,就连这座巍峨的长信宫自己都说不清了。
付巧言垂下眼眸,只要挨过这十几年光景,她就可以归家与弟弟团聚。
这半个时辰看似十分难熬,但付巧言认真听着冯姑姑的话,倒也不觉得辛苦。
很快,时间便到了。
冯姑姑轻轻点点头,站起身来细致地抚平她那条六福裙:“先都回屋,喝些热水暖暖手,听到姐姐们叫了,就赶紧出来。”
付巧言跟着队伍回了屋子。
她这间屋子一共住了十二人,大约都是十来岁的年纪,一个个沉默寡言,谁都没心思跟旁人攀谈。
正当付巧言捧着茶杯暖手之时,一把细细的嗓子从她身旁传来:“姐姐,我们在一个屋呢。”
付巧言转头一看,却正好是宫门外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小丫头。
只见她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团髻,显得十分小巧可爱。
付巧言轻声答:“是呢,真巧。”
她的声音还带着幼童的轻灵,却又十分温润柔婉,再配上那张脸,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小丫头又有些呆愣,目光紧紧盯着付巧言,转都转不开:“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她年纪小,如今不过八九岁,看起来还是个孩子,说话自然没什么顾忌。
付巧言刚想叮嘱她几句,就听旁边一把声音横插进来:“长得美有什么了不起?这宫里最不缺美人,想要走到东六宫,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东六宫就是如今隆庆帝最宠爱的几位妃嫔的住所,这事满上京人约莫都知道,说话之人是什么意思,细细一品便有了。
付巧言微微皱眉,转身看她。
不出所料,说话的小姑娘是个美艳长相,年纪同她相仿,倒是身量丰润,小小年纪便有了起伏,看起来显得十分成熟。
付巧言抿了口茶,淡淡道:“以己度人,自是满目皆匪。”
她这话说得文绉绉,那小姑娘显然也读过几年书,却并不好此道,此番听得半知半解更是恼羞成怒。
她两三步跳到付巧言身前,抬起头使劲瞪她。
“要骂就痛快骂,绕来绕去有什么意思!”
瞧瞧,还是个炮仗脾气。付巧言不想惹是生非,含蓄地冲她点点头,柔声道:“这位妹妹莫急,外面姐姐可要叫了,我们先去用膳吧。”
她话音刚落,果然听外面大宫女在叫人,于是收好茶具,整理好衣物姗姗而出。
“你给我等着!”那小娘子跺跺脚,也跟着跑了出去。
没办法,实在是腹中空空,有什么架只能晚上回来再吵。
冯姑姑这会儿披上了斗篷,正站在院门那等她们,见小姑娘们十分迅速站好队,心里不由有些满意。
这一批小娘子年纪都不算太小,长得都不错也听话,倒是很好调理。
她站在门口,压低声音道:“现在你们归我管,无论去哪里,只能听我一人言,不得乱跑乱闹胡言乱语,听明白了吗?”
“诺,冯姑姑。”
她点点头,绣着并蒂莲的斗篷荡起波纹,转身出了绣春所。
离四季所不远的就是膳堂,永巷的宫人们都在这用膳,男女老少鱼龙混杂,是永巷最热闹的一处院落。
冯姑姑领着她们过去的时候,刚巧绣冬所的姑姑带着她们院的小娘子出来,两人迎头对上,径直停在巷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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