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雁噗嗤一笑,“哪里还有甚么坟冢?扔到乱葬岗,早就化成一抔黄土了。”
齐禅沉默半晌,将筷枕上的长木筷拿起来,说:“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启蒙师父是谁?”
“恕秋雁不能告知。”
“那便让我问一问路罢。”斟满酒的小青杯稳稳地落在筷子上,“请。”
宋秋雁看着他手中的筷子,秀眉一挑,亦将自己面前摆放的筷子拿起来,说:“请齐师父不吝赐教。”
宋秋雁并未再有虚礼以及退让,挑筷就往酒杯上打去。
齐禅顺势侧身一躲,让她扑了个空,臂肘一震将她的攻势击开。宋秋雁手下落空时就有惊诧,先教他打了回来,目光瞬时凌厉起来,化筷为刃,来回横划逼上。
齐禅袍袖一抖,正欲错开宋秋雁的攻向,得空击去,谁料宋秋雁本不就是为了夺酒盏,而是扼其手腕。往往高手过招,只需一式即可,比得是准,更是快。
齐禅手腕泛起剧痛之时,他便已输了。
在不远处的楼台中,傅成璧一时都未曾看清发生了甚么事。这厢傅谨之却沉声说:“齐师父输了。”
齐禅臂间只觉一旦汹涌的内力倒灌而入,令他浑身一荡。顷刻后,青杯咣当两下掉到桌上,滚到地上摔成碎瓷。
这一声在死沉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楼内楼外的围观者不禁大哗一声,声如风啸。
傅成璧担心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段崇面容凝重,“输了半招。”
光洒在地上一滩酒水上,泛起金灿灿的光。齐禅看着满地碎片,不禁笑了一声:“老了,当真是老了呀。”
“人都会老去,”宋秋雁讥笑道,“齐师父的剑术也将止步于此了。”
齐禅说:“我不是剑痴,对所谓的境界没那么执着。前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等待着被超越的那一天。宋秋雁,你有很好的天赋,却可惜了……”
“有甚么可惜的?”
齐禅提剑站起身,对在场观战的人拘上一礼,“仰仗诸位关照,齐某输了。”一干人晓得规矩,回礼之后就渐渐散去。
齐禅抬脚欲走,宋秋雁一拍桌子,喝住他,道:“请将话说明白!”
“再好的天赋,不经精雕玉琢,也不过是块废石而已。”齐禅声音轻如浮云,回眼看向宋秋雁,说,“过不了几年,你也会像其他剑客一样进入滞境。就你的性子来看,如若长久不进,必将损毁根基,有伤天赋。”
宋秋雁略略一皱眉,拱手道:“还请齐师父指点迷津。”
“你赢我半招,聂白崖与我境界无二,在龙沉峰上的决战,你也必定能够赢他。可说到底也不就是坐上大管家之位么?拘泥于眼下,反倒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齐禅立剑,一甩袍袖,将自己的剑扔给了宋秋雁。
宋秋雁讶然接过,紧紧握在手中。
他说:“你若肯在龙沉峰上让聂白崖一招,并当着西三郡江湖豪杰的面拜他为师,他必会收你为徒。五年之后,再由你代替他成为西三郡的大管家。”
宋秋雁对这个提议有些不敢置信,“甚么?”
“你这时候当任,西三郡不会信服,小侯爷也绝不会饶过你。”齐禅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留在鹤州城三年,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你。宋秋雁,该如何抉择,全凭你自己的意愿,以此剑为证,绝无欺言。”
说罢,齐禅转身离开,徒留宋秋雁握着巨剑长久地怔怔出神。
傅谨之皱眉,“齐师父这是甚么意思?”
段崇:“他是要收宋秋雁为徒。”
“看来他和聂白崖是铁了心地要跟本侯作对了。”傅谨之冷哼一声。
“不急。”段崇回道,“小侯爷可看得出宋秋雁师承何人?”
傅谨之说:“少跟本侯卖关子。”
段崇勾唇,手指点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聂白崖。
傅谨之惊异地注视着水痕划出的三个字,片刻后摇头道:“不可能。”
段崇一开始察觉出端倪的时候也不敢相信,所以这些天,他让杨世忠观摩宋秋雁的每一场比试,尽量记下她所使的招式,不敢错过任何一场。
那些为师者烙在骨子里难以磨灭的痕迹,在一场接一场的比试当中逐渐显山露水,难能隐藏。
之前他还有一点疑惑,所以不敢轻易下结论。可就在方才,宋秋雁与齐禅对式中,她直接穿过青杯而袭之腕部,正是聂白崖剑式中较为核心的一种拆招方式“催其坚,夺其魁”。
齐禅和聂白崖一个是“剑圣”,一个是“剑仙”,年年会比武过招,难分上下,段崇未入官前,有幸观望过几次,所以他对两人对视所用的招式变化很是熟悉。
宋秋雁再怎么变招,却也是百变不离其宗。
傅成璧知道但凡段崇能开口说出的判断,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她试着回想其中的关窍,忽地记起在抚鼎山庄打听到的事,回道:“我记得,当初宋老庄主为了培养宋澜生,曾经拜托聂老前辈到庄上指点他的剑法。许是那时候,他就察觉到宋秋雁在剑术上的天赋之高,所以收了她做徒弟。”
傅谨之拧着眉,沉吟片刻,想了想也并非没有可能。
抚鼎山庄的剑法虽然也算上得了台面,但跟聂白崖比起来,到底还是略逊一筹。宋秋雁就算有极高的天赋,若没有一个好的启蒙师父,也不会成如今这般气候。
更何况像宋遥那种人,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家剑法传给宋秋雁这个女儿的。
如果段崇所言非虚,聂白崖当真是宋秋雁的师父,这就意味着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宋秋雁参加过龙门,着力捧她上任大管家一位。
傅谨之冷笑一声,“好极!如果让其他人知道聂白崖和宋秋雁是师徒关系,这大管家必当另立。”届时要捉拿宋秋雁归案,就不用再顾及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