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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明这一病倒是当真不轻,第二日他没能起身,反倒是烧的迷糊了蜷缩在被子里,身子一刻不停的发抖。若只单单这样倒也罢了,交给下人们处理便是,可下人们急急忙忙的跑来向她通报,说是驸马牙关咬的太紧,药喝不下去。

“喝不下去就掰开嘴直接灌。”萧锦华才没有耐心去管他,眼下有更烦人的事要处理,新婚的太子妃因为昨晚驸马殿前失仪的事,派了太监过来问话,现在人被府上护卫拦在了门口。萧锦华就算没有脑子也猜得出此事是太子授意的,为的就是在朝堂立威,为的是告诉那些隔岸观火的士大夫们,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东宫,长公主殿下不过一介女流,手中没有任何权柄能与他抗衡。

萧锦华透过母皇看透皇室世情,本不欲相争什么,可好像无论她怎么做,他们都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她逃不掉、避不开,她的身份注定了她要在这利欲熏心的泥潭里沉沦,正如她那个年轻的夫君一般,他们虽不是同类,却确确实实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萧锦华收拾好妆容,让人替跑腿的太监开了门,来的人就是东宫里太子的心腹,也不知是谁借他的胆子,从进门那一刻起,便刻意表现出了对她的不恭敬。

他只行了个虚礼,便挺了腰直接对她开口:“昨晚驸马殿前醉酒失仪,妨了太子与太子妃殿下大婚,还请长公主给个说法。”

萧锦华挑了挑眉:“这是天子殿下要问驸马爷的罪吗?还是说,直接想问本宫的罪?”她懒得同他兜圈子,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狗有胆子乱吠那必是主人管教不严。

“怎敢,太子不过是想像长公主您讨个说法,太子妃担心您和驸马同她有嫌隙,大清早便哭着呢。”他口中说的是自家主子伤心在哭,给萧锦华的却是张令人恶心的笑脸:“您要不找了时间,领驸马去东宫陪个罪?也帮着安慰安慰刚入宫的太子妃,让她安心。”

安心?安什么心?是想她像那些人保证她对皇位绝无念想,她同母皇不同,是位知道自己身份,只一心一意向着太子殿下,想同其他人一样摇尾乞怜的做他身边的狗吗?

“驸马并非醉酒,他是病了才在早离了宴会,太子莫非这点小事也要计较?”萧锦华冷笑道。

“驸马便是病了也该给太子妃体面,要知道太子妃不日便将是我大胤的国母……”他大约拼命想“办好”这桩差事,情绪很高,在萧锦华面前手舞足蹈。

“不日?女帝身体康健,福寿绵延,如今刚得太子太子妃大喜,还盼望着能早日见到皇太孙,你这说辞莫不是在咒圣上。”萧锦华打断他,她冷笑着,说出的话透着森然寒意。

“……不,不,咱家不是这个意思……”那太监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本能感到危险往后退了两步,想离长公主殿下远些。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难不成是本宫希望母皇早薨?”萧锦华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着实渗人。

那太监笑不出来了,脸上满是冷汗:“不……”

可萧锦华没准备放过他:“你明知驸马病中也要冲撞公主府,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把他杖毙,记得把下身打的细碎了,再给太子殿下送回去。”

“什……你不能这么做,咱家是太子殿下的……”太监一屁股坐到地上,原先在她面前敷衍着行礼的模样着实可笑。

萧锦华却冷声道:“本宫知道,你只是个奴才。”

不过是杖毙一个奴才而已,声音却吵得内室都听得见,大早上府里就一片血腥气,让人心情很糟。

“驸马醒了,殿下您要去看看他吗?”宫女来传话的时候,萧锦华刚让人撤了早膳,她抱着手炉不置可否,宫女也不敢大声催她,只小声补充了一句:“驸马爷是被外头的叫声惊醒的,在问下人发生了什么。”

萧锦华笑笑:“走吧,那本宫去看看他。”她确实是好奇,知道太子的嘴脸之后,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陈景明看上去很糟,方才下人们给他灌药的时候他绝对挣扎过,眼下被褥和衣襟上都还残留这药渍,甚至还剩了小半被搁在床头。他面如白纸,看上去一点儿人气都没有,靠着床屏望她:“你怎么……怎么能杖毙东宫的人。”他开口便向她问罪,即便声音听上去只剩下喘儿了。

“因为你。”她淡定的回答,陈景明没想到她竟给出如此回复,愣愣的望着她。萧锦华坐到床边:“因为无论本宫有多厌烦你,你始终是本宫的人,他遣人来问你的罪,是想剐本宫的脸。”

“我不是殿下你的人……”他垂下头试图反驳。

萧锦华注意到他被褥上颤抖的手:“陈景明,本宫以为你知道,除了本宫的公主府你根本无处可去。”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发一语,也根本不愿抬头看她,可他确实默认了她的话。

萧锦华扯了扯嘴角:“其实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所以本宫那般对你,你却依旧全数忍下。”因为根本没人会心疼他也没人会在意他,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活着,哪怕变成行尸走肉也没人在意,说不定还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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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都乐见的。

“您如何对我都无所谓……”他闭上眼睛认命的说:“我来做您的驸马,本就是所有人都同意了的,可您不该同太子殿下……”

“还向着他?”萧锦华打断他的话:“蛇床散是他给你服用的吧,知道什么功效?本宫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他许诺给你什么,能让你对他这般死心塌地。”

他嘴唇微抖了两下,却没回答长公主殿下的问题。

陈景明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会同她说,他们成婚两年,事实上同形同陌路。可即便他什么都不说,萧锦华也不是猜不出究竟是何缘故。早年总见他穿着漂亮衣裳跟着母皇,后来换上官服便跟着太子了,可事实上他与太子相识早在那之前。

一个被送来给母皇当做玩物,一个为堵住众口被圈禁东宫,大约这样的环境下生出怎样的感情都不足为奇吧。但无论是病态的爱意还是纯真的深情,就和她见过的所有在这深宫之中迷失了初心的人一样,都被皇权之下不断膨胀的权欲扭曲得分辨不出了原本的模样。好像是很可怜,但在这权力中心谁又不可怜?也同样谁都可憎。她所剩寥寥的柔软真心都给了自己的女儿,旁的事她只会冷眼旁观。

“本宫不想管你心里有谁,也不在乎你是否和本宫一条心,只是本宫想你应该清楚,本宫和太子不可能相容,你若执意与他为伍,本宫或许最后会杀了你。”萧锦华无情的说,可他们都知道她的这番话是事实。

她过去放任他倾慕太子殿下,不过是因为之前两人关系尚有转圜余地,可如今朝堂局势在变,太子已不愿再藏锋芒,这意味着朝堂上的这盘棋很快就会成为死局。她没工夫同情他,也不可能保证他会看在那个空泛苍白的“夫妻之情”上不会背叛她,可陈景明不同于旁人,他于她不求权力,不求名利,不求肉体欢愉,长公主殿下手中拿不住他的把柄。

他听见她的话垂下眼睛:“……殿下准备何时赐死我。”他说的很轻,却是眼神清明毫无畏惧,只有一片死寂。

萧锦华看着他,看着他那副认真求死的表情,只觉得屋子里的炭火都压不住周身的寒气。她望着他的脸,沉寂苍白,像是雪上画,风一吹便散了、碎了,虽不会造成困扰,却难免让人觉得可惜。萧锦华蓦然回想起过去的光景,母皇称帝前她便已外嫁,知道他时他已经成了母皇最喜欢的侍僮,刚到她胸口,日日被母皇带在身边,从来都不会笑。当时她只觉得他太小了,做弟弟都嫌小,母皇竟然将他养做娈宠,从未想过如今却成了夫君。

想到这里萧锦华忍不住笑出声:“真是够了,你才十六岁竟然就求本宫让你死。”说着她把床头剩下的那小半碗塞到他手里:“没那么快,先把药喝了。本宫不喜欢身边总是死人,何况平宁还挺喜欢你的,本宫也不想让她哭……”她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他干呕的声音。

仁心堂老大夫的医术萧锦华自然是信得过的,可他老人家调配的药总是很难喝倒也是事实,她凑过来闻了闻,一股子草药苦腥味,可她嘴上却没饶他:“蛇床散你当菓子吃,喝个药这么费劲。”

陈景明张了张嘴,像是要反驳长公主殿下,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大半,只小声吐了三个字:“……太苦了……”

像个小孩子似的,萧锦华默默的想:“嫌苦就让下人给你拿点饴糖,还有,本宫没打算跟你生皇嗣,把蛇床散停了罢,那玩意吃多了折寿,你脑子清醒点。”说着她手伸过来,替他将落到脸颊边的散发别到耳后,很简单的动作,他却下意识的瑟缩双肩,似是畏惧抵触她的触碰。

“啊,殿下,我不是……”陈景明是本能的反应,他的意识反倒慢了半拍,他抬头想同她解释。

萧锦华却不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她一笑带过将手收回:“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唤下人,本宫替你告了假,朝堂政务你暂时不用再管了。”

陈景明听了瞳孔轻颤,他攥紧了手中的瓷碗:“……我知道了。”他是想问,自己这算是……被她软禁了吗?可又好像没必要问。他从没有过选择的自由,儿时也好、如今也好,他不过是一个漂亮的提线木偶,如今成了她的,只能被安置在她身边罢了。

“长公主殿下,人已经死了,是要即刻给东宫送回去吗?”陈景明虽然听见了声,但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影卫是从哪里发的声。

萧锦华收回了在他身上的视线:“当然是要给他送过去,记得用棺木包裹的体面些,别吓到太子和太子妃。”

陈景明听着这些话,他的手不停地发抖,可他终是一声不吭,默默将碗里剩下的那些苦好让人反胃的药一点点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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