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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华知道她那个侄子想做皇帝想到头脑发热,但她却不知道为此他能冷漠卑鄙到这个地步。陈景明是带着她给他的那一身伤去上朝的,可无一人在意他面色苍白,虚浮的脚步,整个人摇摇晃晃好似随时会晕倒,宫内宫外都在忙着太子妃册封的大典。
太子妃其父官位虽只做到太子舍人,但为高平郗氏本家,是江南望族,门生故吏遍布江南官场。既然宰相大人两头下注,太子殿不也得寻几个一心一意给他做事的奴才?皇室的婚姻本就如此,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但有时为着这份利益什么样的感情都可以拿来当做垫脚石。
大婚当日整个长安城都是热闹非凡的,延绵百里的红妆染的全城一片艳色,鞭炮和鼓乐响彻每一个大街小巷,各个店铺的生意停了大半,都在道旁挤着想要观瞻太子妃的婚礼。百姓们并不关心朝堂上诡谲的风云,他们只在意这一时一刻的欢乐,这么喜庆的日子自然每个人脸上都是灿烂笑容。可沿着御街往宫里去,人们的表情便越来越严肃。银甲的禁卫立在道旁,礼部的官员跟在抬嫁妆的脚夫后面催促,太子妃的轿子早已停在了宫中,从大典开始时起没人敢懈怠一丝一毫。
长公主殿下当然是要参加这场婚典的,整个晚上她的得同陈景明一起,两人同行同止,就算不能装的恩爱,也要表现的体面。如果可以选,萧锦华府中不知有多少男人可以带,但这种场合她只能带他,实在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她侧头瞄了身边的驸马一眼,一身锦衣华服,外头看上去是和平时不太一样了,可里子却还是那个不讨喜的伪君子。他从今晨出门时起脸就白得厉害,折腾了两个时辰现下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萧锦华凑了过去,眼睛却看着坐在女帝身边的平宁郡主:“本宫可不管你对太子殿下有多深情,今晚你要是当着平宁的面捅娄子,本宫定不饶你。何况……”说到这里她又瞥了一眼殿上一对新人:“他对你也不见得那么情深义重吧。”
陈景明的身子猛的一震:“长公主殿下勿用操心,臣知道分寸。”他认真应承,整个人都与殿上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萧锦华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牵起他的手:“那走吧,不许脱开。”她眼神是望着女帝的方向的,平宁郡主正对着他们笑。
说实话宫中的酒虽都珍贵,可在萧锦华尝起来倒不如十八里铺的梨花酿好喝,宫里酒总是太苦,她才不管什么好酒就该是又苦又灼人的说辞,她就是更喜欢那股子清甜的味道。
太子殿下今夜在高台上红光满面,他可能不高兴吗?这场婚礼他得到了半个江南文官集团的支持,相比之下丞相之子又算什么呢?先不论那只老狐狸做人怎的圆滑,陈景明不过是个庶出,若非母皇过去喜欢他,哪能有如今这地位呢?想到这萧锦华瞥了眼身侧的人。
他从大典开始就抿着唇,敬酒时也不是没笑,可在萧锦华看来那笑容勉强至极,简直比哭还难看。他眉心拧着,双目无神,嘴角勾出苦涩的弧度,半点喜色都没有。她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对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可无论多重要都是虚的,抵不过他对那个皇位无穷尽的欲望。
那个位置……萧锦华远远望着母皇,没人想过女人也能坐那个位置,而她为了那份权势牺牲了一切。萧锦华又灌了自己一杯酒,虽然是苦,但此时也只能将就着了。
“这宴会真是无趣的紧,你也这么认为吧?”萧锦华顺嘴问了身边的人,他从落座时起就没动过筷子。
“……”陈景明没有回话,并非是因为他沉迷台阶下的歌舞入神,事实上他的脸虽朝着那个方向,但眼神飘的厉害,好像没什么焦距。
萧锦华停下筷子,因为他看上去有些不对劲的样子。他的嘴唇很白,整个人都在细细的颤抖,两只手都搭在膝上死死抓着下摆。
“陈景明?”萧锦华还没叫完他的名字,他便一头栽倒在案桌上。
“怎么了这是?”
“这才什么时候,驸马爷就醉了吗?”
“可不能睡在这里啊,殿前失仪了。”
周围有人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没人敢碰陈景明,只围着他议论纷纷。太子妃的册封大典上,若是有人在这宴会之中出了什么意外,也只能是不胜酒力。
萧锦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驸马爷酒量浅,母皇应当是不会介意借偏殿给他小憩。”她起身对着坐上的人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龙椅上的人没显出怒色,大抵是今日心情不错:“既然是醉了你们二人便早些回去吧。”
萧锦华可不知自己的母皇何时这么体贴过,她眨了眨眼睛,看到母皇身边平宁望着陈景明露出几分担心,而大婚的太子殿下却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谢母皇,儿臣便同驸马先行告退了。”能早早脱出宴会是好事,就算待到天明母皇也不会给她同平宁说话的机会,要在那孩子面前一直演着同陈景明恩爱的戏,她可吃不消。
说好的“知道分寸”,他却倒在宴会上,平白无故的给她添麻烦,可他现下晕着,萧锦华就是想抱怨人也听不进,何况虽然陈景明酒量确实不行,
', ' ')('可他也确实不会干在母皇和群臣面前醉酒的蠢事。他是病了,额头滚烫,手足却冰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病的,一直藏着掖着,没让人觉察罢了。
“殿下!驸马这是?”公主府中的管事没想到两人会回来的这般早,看到晕着的陈景明一时慌了手脚。
“谁知道,把人扶回房里。”萧锦华不耐烦道。
哪知过来的两名侍卫把他从椅子上一架,却看到坐垫上一滩新鲜的血迹:“殿下!血……”府中人顿时开始发慌。
萧锦华是清醒,她眼瞅着那堪比女子落红的一片殷红,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别去惊动宫里,去城西巷子仁心堂,把那里年纪最大的大夫带过来。”
老大夫一刻之后便赶来了,他替驸马把了脉,开了方子,过来向长公主殿下禀报。
“驸马爷气虚血亏,身后创口又有些感染,老夫将里头的腐肉刮去了,这十日都只能用流食,还需安养一段时日。”
萧锦华垂下眼睛,气虚血亏是因为根本无人照料他饮食起居,身后的伤则是她的手笔。
“还有,驸马服用的蛇床散若再不停下,怕往后都再难有嗣。”
“什么?”听到这个萧锦华摩挲暖炉的手顿住。
“从脉象看驸马已经服药大半年了,殿下您二人夫妻之事老奴不好置喙,可驸马现如今只才十六岁,他纵使不讨您喜欢,您也不必对他下手如此之重啊。”
“你还想留着家里人的性命,本宫的家事便不要多嘴。”萧锦华挥手让人将老大夫带出房间,望着躺在床上的人面色阴沉。
从与她成亲时起他便一直在服药,可他吃那个作甚,他们两人根本从未行过房事,怎可能会有子嗣,谁给他服的药?必不可能是母皇,她本就有意打破父权桎梏,以母系传承皇位,开除是叛臣之后的平宁,她若能同陈景明有嗣便是最佳的人选。而寻常人想毒害驸马,既没胆子也没机会,那剩下的便能是那位东宫的太子殿下了,他为了皇位自然要排除一切隐患,只是不知那人对他行事狠绝至此,他可曾有所觉察,又或是他当真蠢绝,即便觉察到了也默许此事。
“本宫把你伤成这样,你护着的那位殿下也依旧不闻不问,真是蠢。”即便是他病了晕了,萧锦华也还是在嘲讽他。
那日她让人折磨了半宿,可她派暗卫盯着他时却被告知他没将窑子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任何人,甚至被平宁看出了端倪也没多说什么。他确实是懂事的,就好像被拔了舌头的金丝雀一样,空有身漂亮的羽毛,除了被人观赏再没其他作用,也无人在意他是不是受了委屈,是不是想逃。
萧锦华看着床榻上的人,他双目紧闭,嘴唇也是,如今他是在长公主的府邸,自己的床上,可他却半点没有放松下来的样子。虽然醒着的陈景明总让人讨厌,但昏迷时又太过无趣。既然床上的人不能回应,萧锦华也便很快闭上了嘴。
其实她也没资格说他,如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她不也一样天真愚蠢,以为母皇疼她,先驸马爱她,她只要一哭,没人会再忤逆她的心意。可结果呢?先驸马被夷三族,母皇称帝,她被架在长公主的位置上帮母皇掌管着九门隶司的酷吏暗探,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能相见。到头来她也不过空有高贵的身份,同他差不多,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快点给本宫好起来,听见没有。”她对着病人恶声恶气的说,语气和温柔体贴不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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