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的羔羊,向他的施虐者、他的刽子手求饶,并且用最唉声下气、最亲近的姿态,甚至因为躯体的紧挨,他的声音都在凄厉中酿出一杯醇香的甜美。
这个男人很少对外界施予多余的好奇,但今天在这个亚裔青年面前破了原则。
他现在有一种奇妙的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而这份欲望促使他的行为偏离他当下的本该意志。
蔺,怀生。
他记得这个祭品的名字。
当低沉的男声缓慢、考究地念出他的姓名时,青年倏地噤声了。他紧紧地抿上嘴,甚至将缺水干裂的嘴唇抿裂出了血痕,但是他一句祈求都不敢再说了。唯剩下一双被捆绑的手,还牢牢攥着绑匪手肘的衣服。
前方一路是地狱,他却慌乱逃窜来,以为是天堂。他让人想呵护,他让人想摧毁,想亲自为他扫开蒙昧,让他把鲜血与痛都饮下。这只羔羊的生命里,一定会有一个强势的、说一不二的存在充当他的见证真实血腥世界的引领者,那么此刻,就现在,也可以是他。绑匪揭下了蔺怀生的眼罩。
那一瞬,这只羔羊一定被攥夺了呼吸,整张脸是那样苍白,胸腔都没勇气起伏。
蔺怀生本来很坦然,他只需要按照人设,扮演一个前期遭受殴打后意外失明的人质就好。但眼罩被揭下的刹那,蔺怀生却感受到了丝许晃眼的灰色光点。这是眼睛太长时间没有视物所引发的正常现象,也意味着此刻的这副身体不知出于什么意外,并不像故事背景所介绍的那样失明。
蔺怀生犹豫了极短的一秒钟,随后作出决定。
羔羊是闭着眼的。这让男人感到不悦,他捏着青年的下颚,让他逼近自己,再一次喊他的名字:蔺怀生。如此简单的恐吓,对于这只羔羊却十分好用。
受他的命令,蔺怀生抖着眼皮,等死一般睁开了眼。
男人以为这双这样会流泪的眼睛,应该早就被名为眼泪的分泌物腐蚀了,但主愿意对一个孩子偏爱的时候,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都愿意展露慈爱。面前的青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皮很薄,睁开时撑出的褶子恰到好处,不是深邃的眼窝,像一根弦的月亮,到眼尾的位置,又舒展成了鸽子的羽毛。至于瞳仁,亚裔的黑眼睛有深有浅,虽然不像蓝眸绿眸那样澄澈透亮,但总被说是最温柔的情人眼睛绑匪不知道为什么脑海走神到了这里,但他再看一眼时陡然发现了不对,脸色冷然起来,抬起蔺怀生的下巴,目光锐利地检查着。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蔺怀生比绑匪更迟发现这个事实。
但当他发现后,他浑身陡然猛烈地抖动,没有光泽的死气眼睛流出更多眼泪,但这一次,他全然没有了害怕,他在激动、兴奋地颤抖,到后续甚至因为换不上气,喉咙嘶哑,脸颊也漫上红晕。绑架他的男人松开了手,但极其冷漠地紧盯着他,他的模样不亚于此前任何一次的恐怖。但羔羊都不怕了。
他看不见了。
他好像忽然被赦免了死罪一般,整个人焕发了别样的美丽。他也将这个把他弄伤、害他失明的罪犯,当成了他的救赎主,彻底放下了恐惧,亲昵地去挨他,看不见的眼胡乱转向,寻找对方的位置,像小动物寻求怜爱寻求亲近。
他走错了一步路,整个人摔在地上,因为异常的痛觉,整个身体猛然瑟缩。但他不喊痛了,脸上也极力去营造维持着一种喜悦。蔺怀生并不知道绑匪在哪里,但他想,男人一定在俯视他。于是,他扬起脸,去灿烂地笑。
我好像看不见了
这只羔羊正一步步走向地狱。
他也的确正遭受污染。
莫名的,男人的脑海里闯进一个词。
斯德哥尔摩。
第2章 斯德哥尔摩(2)
门口又有了新的声音。
C.出了什么事?
来的是一个块头更壮实的西伯利亚佬,他的声音更粗犷,有很浓重的西伯利亚腔。
被称为C的男人简扼地回复:没事。
他把趴在地上的蔺怀生拎起来,也几乎在C握住蔺怀生手腕时,这个青年反过来紧抓住了他,沾着一点泥土的指甲扎进C的皮肉里,这是他的根茎还是武器?总之,这时候他才给予了男人一丝无伤大雅的疼痛。
盲了眼睛的羔羊并不知道自己会对男人造成伤害,他此刻的本意也一定没有任何一丝攻击。他的手指如果是根茎,他也只是在表达他想要共生的奇妙依恋。他还扎不破男人的皮肉与血管,只会先被人捻着掐死。C拿开了蔺怀生的手,在那之后他看到蔺怀生脸上有很明显的失落,加上他现在无神的眼瞳,很可怜的样子。
C的帮手走进来,看着C旁边这个如同小鸡仔一般的亚裔。
挑这个吗。
C一顿: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推翻原来的计划,但面上轻描淡写,另两个,你选,按着前几天的做。
男人对手下吩咐着,然后单独解开蔺怀生脚上的束缚,并推了蔺怀生一小把,让他往门口走。
青年还很不适应双目失明的状态,尽管C推他的力道很轻,但他还是跄了一下。C略感无语,于是又去抓蔺怀生手腕上捆绑的绳子,像牵引一只真正的羔羊,单独把他带走。
C放弃了原本要对这个过分瘦弱的人质所做的残忍的事情。但这对于蔺怀生来说,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折磨所受的痛苦是可知的、已知的,但现在,他所将遭遇的,却都因未知而更恐怖。
可蔺怀生不害怕。
一点也不。
他看不见前方的男人,但通过手腕绳子的拉扯,能够感觉到对方就在他的跟前几步,蔺怀生就感到安心,跌跌撞撞去跟,有时走得慢了被扯着,有时走得快了撞到男人的背。当然,他撞上去的力气也是很轻的,拟想成任何一种柔软可爱的动物用脑袋顶人、和人类玩闹都可以。
但C情愿这是一场偷袭,他不习惯这样。
他也依然认为,这个青年现在的一切表现都别有用心,世界上千千万万次加害者与被害者,千千万万次发疯病态,凭什么选中他与他。倘若这是青年慌不择路的试探,他会令蔺怀生无比后悔与绝望。
C停下脚步,蔺怀生无知无觉地跟着。
就在蔺怀生即将再次撞上来时,男人伸出手挡了一下。男人的手指抵在蔺怀生的正额,这个青年怔了一下,然后乖乖地停下。他倘若真得看不见,就不必多此一举再抬头,献上他的崇敬与孺慕;倘若他能看见,那他此刻的眼睛就是最强的杀器。
先生?
他的声音有些哑。也是,哭过又没喝水,听起来就怪可怜,还喊人先生,这是这只羔羊的阴谋。造物主会塑造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类,一定有什么时候,主是偏爱着这样的纯真,所以捏造了最纯真的样貌。但纯真,C认为,恰恰是最不能表里如一的性格。
蔺怀生感受不到男人对他的怀疑和审视,他现在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孩子,哪怕成年,也有着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快乐。因为绑匪先生单独给他松了绑,还带走了他。他未受到鞭打,就是独一无二的偏爱,所以他现在太快乐了。但因为看不见,总怕这份快乐不肯长久地属于他,于是绑匪先生不出声的时候,他就患得患失地害怕起来,手伸着去抓,想要碰到属于男人的随便一点什么东西。
您要带我去哪里?
亚裔羔羊努力做出最乖巧的样子,可男人依旧沉默,他的心就坠下去,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得不好,不讨绑匪先生的喜欢。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如果再回到被关的地方去,他会发疯的,他一定会发疯的。青年显而易见地着急起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讨人欢喜,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开始目无章法。到最后,他真心地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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