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手还是半握着的姿势,手机掉落在枕边,背面朝上。解开锁屏抢先映入眼帘的是和沉微明的对话框,想到昨日后半夜竟意外睡了个回笼觉,心情莫名变好。
都说早起的心情多半影响一天的运势。她多少有些迷信在身上,麻利地起身梳洗打扮,哼着小曲不慌不忙出了门。
小区是九十年代初建的,颇有点年头,住在这的大部分都是本院的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多半都是不同科室的同僚。她从小到大早就在这个小圈子里混熟了脸,对一出门就要一路打招呼这事也习以为常。
风吹雨打好几十年,房子外墙早已斑驳,有些邋遢。各家各户形色不一的不锈钢防盗窗像是结界,不经意连成一片也没啥美感。单元门有些矮,个高的总下意识低头;而楼梯过道窄而陡,感应灯时灵时不灵,到了深夜常能听见故意跺脚或干咳的声音。
照道理他们很早就该搬家了,林永年在投资上也算是一把好手。仅南城一处就置办了不少房地产业,新区的大平层也备了好几套美其名曰给她当嫁妆。之所以仍“蜗居”在旧房子无非是贪图步行距离的方便,老城区住惯了,对衣食住行的便利度要求颇高。再加上林永年这个人有个怪癖,能走路的时候绝不开车,七七八八原因迭加,就这么一直住到了现在。
她现在独居的是一间二居室,本就是早年间买来打算出租用的投资房,装修风格着实不符合当下的审美。三合板包装的墙面压抑且厚重,敲上去闷闷作响;地上是吱吱呀呀的复合型地板,踩在脚下只觉生硬。
林听搬进去后二话不说先把墙面和地板掀了重做。
从杏子灰到褐珊瑚,从迷雾青到翡翠奶绿;没有一处墙面是单调无聊的白,色彩交织却不晃眼。那大半个月,她一个空间一个空间轮流改造,先是主卧,再是次卧,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拖着床垫满屋子找地睡觉,打着地铺心里却滋生出难以名状的满足感。
硬装弄完了,再一点点改变屋内的陈设和软装。墙上挂着几幅美院学生的作品,不值钱却很有特立独行的风格;色彩多和墙面油漆色相得益彰。米白色的布艺沙发配上原木色原型茶几,而两米宽的双人床将本就不大的主卧塞得更加满满当当,成功打造出进了房间就是床的局促感,却让她备觉踏实安心。
小区正对面是一排商铺,多是小吃早点铺子,中间夹杂了一两间铺面不大的小卖部,蔬菜水果和肉铺。再往前走几个路口就是热热闹闹的蔬菜鲜果肉类批发市场,算是南城颇有名气的菜市场之一。
难得精神头十足不赶时间的早上,她特意多走几步去菜市场买了份肠粉,坐在店里不慌不忙,体会到了细细品尝美食的乐趣。
酱油浇淋的肠粉鲜香可口,裹着里面新鲜的大虾或叉烧,味觉得到充分的满足。
桌上的手机震了几下,她匆匆瞥一眼,是上个月和她相亲过的男人,梁帆。自第一次见面后,对方坚持不懈地约她周末逛街吃饭看电影,还会不厌其烦地发来自己的早餐午餐和晚饭,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做几首诗,看得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自那次硬碰硬斗争小有所获之后,她浑然练出一副滚刀肉的做派。
林永年安排相亲,她就去。露个脸坐坐而已,又不少块肉。见完交差,该干嘛干嘛,爸妈问起就应付几句,编的多是对方看不上你们家女儿这种听上去从根上就无力挽回的话术。
硬碰硬只能用在关键节点,就像大招要留着合适机会再出。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嘴上一套背地一套敷衍就行了。抱着这样的心态,日子也略微好过那么一点。她把斗争和抗拒从有声化无声,难不成还能绑着她嫁人不成?
之前那些男的在她这碰一两次次钉子就识相地撤了。成年男女没有谁非谁不可,本就是百忙之中多为了应付家长生凑出来的相亲局,撤了也就撤了。
而梁帆是个例外。
他本地人,和林听是校友,大两届,专业是思想教育政治,毕业直接考公进了政府部门,工作朝九晚五压力也不大。泡几杯茶来几轮扫雷日子就这么混过去了。听上去普男一个不至于引起林永年的注意,然而他父母都是南城不大不小的人物,和药监部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父亲近两年更是常驻北京,势头不小,有这样的buff加成,自然得到了林永年的青睐。
毕竟一个卖药,一个监管药。听上去就是天作之合。
两家结识源于他父亲的手术。
他父亲常年膝盖腿痛,终有一天疼痛难忍,核磁会诊下来敲定要做换膝盖手术,特意邀请骨科界一把手林永年去北京为他主刀。林永年常年被邀请去各地飞刀,近十万一场的出场费明码标价,早就不算什么新闻。可到梁帆父亲这却莫名大方起来,说都是老乡不见外了,他治病救人理所应当。
理由用的冠冕堂皇,一来二去就搭上了关系。林永年的医术自然没的说,手术几小时后病人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二人攀谈间聊到各自家中还有适婚年龄的子女,大腿一拍,就这么撮合起来。
第一次见面那天林听刚从一台六个小时的腹腔镜远端胃癌根治术手术台下来,脚踝发酸,小腿肚肿胀。她在更衣室坐了很久,将叶主任的手术步骤在大脑里匆匆过了一遍加深印象,再反省下自己刚才表现有何错漏改进的地方;等缓过劲来意识到快要迟到,匆忙收拾下班。
而见面不过三句,林听就在心里给这个人判了死刑。
倒也不是说她对其他相亲对象还有些许期待,毕竟早就下定决心终生不婚。对她而言,林永年零零散散介绍的那些人统共可以分成两类,通俗点说就是死刑和死缓的区别。
死刑就是见一面以后连话都不必多聊,直接拉黑拜拜。
死缓是虽然不会谈感情,但至少人不错,可以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享一席位置。
像梁帆这样一两句话就把自己说到死刑架上的也是少数,开场句句都踩在她雷点上。
“你迟到五分钟!我从不等人,你是第一个让我等的。”
“当医生这年头吃力不讨好,以后跟我结婚就专心在家带孩子,享享福。”
林听抿抿唇,克制住掉头就走的冲动,决定施舍一些教养和礼貌给这个傲慢到令人生厌的男人。她只点了杯水,抱着双臂听他眉飞色舞的讲述自己的光辉荣耀,比如他炒股很厉害赚了不少,又或者分手半年多前女友还要死要活求复合。仿佛除了钱和女人之外,人生里再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
几分钟如几年般漫长,林听实在听不下去,一口气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拿起手机,“抱歉,医院有紧急的事找我处理,先走了。”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说辞难免要联系到拒绝层面上来,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梁帆显然不会这么想,他有点恼,语气带着不耐烦,“行吧,下次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