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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出口,骆琣生吓得肝胆都在颤,他却不能有半分表露,只好强笑道:“道长,今天是鄙人的寿辰,您,进来坐坐.....可好?”
好啊,看来这姓骆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看到他强颜欢笑的样子,肃长琴也扯出一个笑容:“好,自然是好。”
“道长快请!快快请!”骆琣生急忙做出请的手势。
肃长琴瞥了一眼房檐上的人影,便不露声色地迈进府门。
骆琣生内心忐忑,这会儿见了道长,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刚一踏进厅堂,就把肃长琴迎到上座:“道长,快请坐,来人,斟茶!”
肃长琴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光鲜喜庆的人群里,只有他一人白衣胜雪,不似参加喜宴,反而像为谁哀鸣奔丧,显得格格不入。
瞅见骆大人为了个无名道士忙前忙后的,众人十分不解,纷纷停下寒暄和敬酒,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道长,相逢即是缘,来,骆某人敬您一杯。”很快,骆琣生就给自己倒了杯酒,向肃长琴客套道。
肃长琴淡淡饮了半口茶,忽然问道:“骆大人,你杀过人么?”
一语惊了半座堂,所有人都露出错愕的表情,就连骆琣生的笑意也僵在了嘴角。
“荒谬,我看这臭道士是故意来找茬儿的!广义镇堂堂大善人岂会杀人?!”
厅堂内静了半刻钟,突然有人大声叫骂道。
“诸位乡亲们稍安勿躁。”骆琣生却抬起手,静默片刻,忽而哑声道:“实不相瞒,骆某害死过人。”
“什么.....?骆大人,您说什么呢?!”百姓们不解的问道。
没成想,下一刻骆琣生竟流下了眼泪:“我害死的人,是我的结拜兄弟,狮子岭的黑狮王,我对他不住,可自古忠义两难全,我又、有什么法子?!”
“不——!骆大人这话不对,那黑狮王是妖,不是人!您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岂能算害人?!”
偌大的厅堂内,骆琣生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慷慨激昂的反驳道。
“不,是我.....对他不住.....”听了这番话,骆琣生颓然跪倒在地,低着头哀哭不止。
他虽发出悲戚的哭音,但从其毫无波动的双肩和身体看来,那悲哭根本就是假装出来的。
听到这里,暗藏在屋顶上的诸骁捏紧砖瓦,把指腹都磨出了血。
事到如今,骆琣生不仅没有悔改之意,还在众人面前作出一副纯良无辜的样子,他不能想,若是朝克泉下有知,该是什么滋味.....
“是啊,替天行道.....不错。”俯视着骆琣生的一举一动,唇角挂着明艳的笑:“不过,骆大人,贫道看这天怕是不答应,因为那狮妖的魂儿,就在您这府上游走呢。”
“什么?!”骆琣生瞬间面色惨白,连装哭的事都抛在脑后,只问:“道长,您救救我.....求道长给骆某指一条明路,这、该、该如何化解?”
看着他声泪俱下的样子,四周的百姓也把双手合十,帮骆琣生一同祈求。
“是啊,道长,您快帮帮骆大人吧!”
“您就帮帮他吧,若没有他,我家孩子怎能读上书?”
把众生相收入眼底,肃长琴抬了抬手,泰然自若道:“也不是不可破。”
骆琣生听罢,浑浊的眼里登时一亮:“求,求道长指教。”
肃长琴抿起姣好的唇角,神色突然变得严肃:
“骆大人,这狮妖生前最憎的人是你,就等着吸食你的元气后,继续附身报仇.....”说着,他略带为难的蹙眉,缓声道:“贫道本不该管这血海深仇之事,不过.....今日既然遇见,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挡一挡这上身的灾祸。”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此时的骆琣生早就被惊恐冲昏了头脑,便依着他的话跪谢。
“等等,先别忙着谢贫道。”肃长琴挑起眉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眼角已浮上狡黠冰寒的笑意:“狮妖告诉贫道,他怨气极重,要你对着房梁磕三声响头,再往自个儿的心口插一刀,如没有当场毙命,他的魂魄自会离去。”
“啊?这.....”骆琣生将信将疑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情愿。
一来,他不可能用自己的命去赌。
二来,他可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怎能在大庭广众下狼狈磕头?在众多百姓心中,朝克的死是天经地义,若他跪了,岂不显得心虚?
“骆大人,甭听这野道士的!俺们看他就是拿您开涮哪来的什么狮妖,要是有妖,咱们早就被妖咬死了!”
就在骆琣生迟疑之际,身后有人忽然驳斥道。
骆琣生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刚刚守门的小厮,瞧见一胆小如鼠的小厮都这么说,他内心又有了底气,不愿下跪。
肃长琴悠哉地喝了口茶,对小厮点头道:“是,你说的不错。”
“狮妖说,骆琣生不跪的话,他就先咬死你们,在场之人,今日一个都活不了。”
', ' ')('“什么?!!!”众人霎时间炸开了锅,立马扑到骆琣生面前,有恳求的、有威逼的,还有哭嚎着给他戴高帽的.....
“骆大人,您就跪吧,我们不知这道士说的是真是假,为了大家的安危,您就委屈一下.....”
“是啊,骆大人,我求求您了....您快跪!快跪啊——!”
“您不要怕,您就轻轻在胸口划一刀,咱们立马给您叫大夫。”
凝视着他们一张张急切的脸,骆琣生面无血色,两只眼球像泡进了冷水里,涨的发紫。
此情此景,他虽身不在炼狱,却相信倘若朝克的鬼魂真的出现,为了活命,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推他出去。
那时他着了魔似的逃出狮子岭,为的就是逃离那群妖,过人过得日子。
然而赔上身家性命,兜兜转转逃了这么一大圈,骆琣生却发现,他仍陷在妖的世界里,甚至,连他自己都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短短半个时辰,喜气洋洋的做寿厅堂就成了人们争执斗殴,胁迫叫骂,哭声连连的战场。
而一身白衣的肃长琴就端坐在梨花椅上,唇边染笑,眉色似凝雪,似乎一粒尘、一捧水,都逃不过他看尽苍生风月般的威仪和剔透。
诸骁,你看到了么,这便是人、是芸芸众生,只要石块儿砸不到他们身上,他们便不知道疼,可但凡感受到疼了,就会跳的比谁都高。
“够了——!”满厅嘈杂中,骆琣生大吼一声,颤声道:“我,我跪.....!”
说完,他就扑通一下跪在肃长琴脚边,“梆梆梆”冲房梁磕了三个响头。
前厅安静无声,这三声响清晰的传进了诸骁耳里,让他憋在胸腔里的浊气,像沙漏般流泻了不少。
此刻他看不到琴天的人,却莫名能想象出对方可爱得意的神情,水墨色的眉、微弯的眼、勾着冷艳弧度的唇线,清冷又妩媚,张合时很柔软,那样美的双唇内,却能吐出全天下最毒最凶的话来.....分明没有见过,但琴天的容貌就像刻在他心上一样,真是奇怪。
“拿刀来!”骆琣生被逼的走投无路,磕完头后,便硬着头皮冲小厮要刀,干脆利落的在自己胸前剐了一刀。
“啊——呃!嗬呃,道、道长.....”看到血水从完好的皮肉里涌出来,他抖着话音问:“这样,总行了吧?”
看见这一幕,方才还争吵不休的百姓们都移开双眼,心虚的不敢再看。
肃长琴面无表情地俯下身,用沙哑的嗓音道:
“骆琣生,你是和妖做买卖,以命换命,你认为一个妖的亡魂,会遵守诺言么?”
说着,他的语气越发笃定:“等他生吃了那些孩童,他就会回来找你。”
“什么——?那刚刚您,”您为何让我磕头......?骆琣生大为吃惊,直接呆傻,未出口的话哽在了咽喉里。
“刚刚.....”对着他惊异的脸,肃长琴粲然一笑:“刚刚我是耍你的。”
“你——你这该死的假道士!啊——呃!”骆琣生登时气的脸色涨红,想要起身打人,却扯到了胸前伤口,拧着脸痛呼两声。
“骆大人,这道士说的买卖、孩童,是、是什么意思?”
听着二人的对话,百姓们充满疑虑的问道。
“骆琣生,你就不怕你儿子先被狮妖生吞活剥了吗。”看骆琣生不答话,肃长琴平静的问道。
“我.....”骆琣生咬了咬牙,怒声道:“大家莫听他胡言,根本没什么狮妖!”
可这一次,即便他说的如此确切,百姓们也不肯再信,急忙围堵着他要说法。
“不好了——救命......!有,妖怪啊——!”
正当骆琣生被众人逼问时,门外突然传来少年惊惧的叫声。
只见王小伍灰头土脸地爬进门槛,气喘吁吁道:“骆纾小少爷被妖怪抓走了!”
“你说什么——?”骆琣生两眼一黑,险些急晕过去,回过神来,他用力推开人群,想要往门外跑:“纾儿.....纾儿!让开——!我要去救纾儿!”
“拦住他!”围堵的百姓们一拥而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骆大人,骆琣生,你今儿必须把话说清楚!你究竟把我们的孩儿弄到哪去了?!”
“是啊,快交代,否则别想走。”
“交代.....交代——!”
涉及到自家孩子的安危,百姓们都不再毕恭毕敬,而是怒火中烧,几乎要把骆琣生大卸八块。
想到儿子命悬一线,危在旦夕,骆琣生只好跪下来,把陷害朝克,对狮子岭赶尽杀绝的事说出来,又承认了自己为保命,把孩童们献给了冤魂。
“是我,是我恩将仇报,害死了朝克大哥,他虽然是妖,但从未害过人,是我为了一己私利,蒙骗你们,害死了他们.....也是我,假意送孩子们上京念书,其实.....他们都会没命的.....!”
“爹.....
', ' ')('救、救救我。”
骆琣生急得面容扭曲,待他说出一切后,有个小小的身影忽而出现在厅堂门外,孱弱的叫道。
“纾儿?纾儿!阿文你干什么.....?!”骆琣生回头一看,便看骆文拿刀挟持着幼小的骆纾,正用憎恶的眼神盯着他。
“骆琣生,原来不止是朝克大哥,连樱姑她们你都不放过.....你真该死!”骆文咬牙切齿的痛骂道。
显然,他已经听到了骆琣生方才的话。
“阿文,纾儿,你不是被妖抓走.....”骆琣生惊疑不定的问。
“根本就没有妖。”此刻,身穿黑衣的诸骁从房顶跳下来,身姿飒踏,恍如暗夜利刃,“锵”的一下出鞘搏杀,使整座厅堂都弥漫开悍野的冷意。
“你.....”看到他的脸,骆琣生震惊不已:“诸....不,狼、狼王.....?”
“呵,难得你还记得。”诸骁负手而立,纹丝不动,哑声道:“骆生,朝克大哥已死,死去的妖会魂飞魄散,哪来的什么鬼魂,若说世上有鬼,那这只鬼,就是你自己。”
“你.....狼王,别杀我!饶了我.....留我一条狗命.....”骆琣生脸色惨白,无力的祈求道。
“骆琣生——”听了那声“魂飞魄散”,用刀对着骆纾的骆文红了眼眶,大声道:“你害死了樱姑,我要用你的儿子给她偿命!”
“爹!啊.....救我——!”
说着,他眼含泪水,狠了心般举起手里的刀,向幼童细嫩的脖颈刺了下去。
“不——”
“不要!”
明晃晃的刀子落下,空气中刹那散开腥甜的血气,而倒下的人却并非稚嫩的孩童,而是身穿道袍,乌发胜雪的肃长琴。
“你.....道长.....为何?”骆文心下一惊,赶忙松开右手,颤巍巍后退两步。
肃长琴的身子就像朦胧的白雪,轰然坠地。
“琴天......!琴天你怎么样了?”反应过来,刚才还镇定自若的诸骁立刻冲上来,扶住他的双肩。
“琴天,说话!你究竟怎么样了?!”摸到肃长琴肩上浓稠的血液,狼王的瞳孔巨震,声音颤的厉害。
肃长琴忍着皮肉被刺穿的剧痛,摇了摇头:“我,没事.....”
听见他微弱的喘息,诸骁心底又急又气,忍不住质问:“为什么.....你为何要去挡刀?!你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金刚不坏之身吗?”
嗅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将一口白牙咬的咯咯作响,怒声责怪道。
“我......”望着狼王愤怒的脸,肃长琴抬手抓紧他的衣衫,低声道:“我并非.....铜墙铁壁,更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那你....为何.....”
“蠢狼,笨狼....因为我不想让你愧疚.....我怕你愧疚啊——!”被割伤的痛越加强烈,肃长琴强撑着身子,看了一眼惊愕中的骆文和骆纾,轻声道:“倘若今日你我为了报仇,牵连无辜,害死那小子的性命,你会愧疚一辈子的,不是吗.....?”
诸骁闻言,整颗心如被架在火上烤,撩起了滚烫炙热的火星子,又像一颗细嫩的芽衣沉进柔情的水里,泛起点点波澜。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滋味,直想要把一腔热血、一身的柔情,都给这个名叫琴天的人。
“呵.....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善人,我有多狠多毒,呃嗯....狼君....!”
见诸骁不说话,肃长琴嗤笑一声,刚要咬着牙说狠毒的话,却被男人一把环住腰身,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狼君.....你,做什么....”狼王的手臂温热强壮,抱的肃长琴差点喘不过气,只能仰着脖颈,闷哼一声,脸庞渐渐变红。
“我抱你回去养伤。”诸骁埋首在他脖颈,汲取着肃长琴身上皂角的幽香,他的心一阵狂跳,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情难自制。
“嗯.....呃,轻、轻一点。”肃长琴此刻是痛的不行,被他紧拥入怀,身体更觉酸胀难耐,便低声斥了一句。
诸骁赶忙松开手,像对待易碎瓷器般摸了摸他的衣襟:“是不是很疼?罢了,问你也不会承认.....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让别人再也伤不到你。”
停顿一下,他扯下衣衫布料,把肃长琴受伤的肩膀包扎好后,便露出尖锐锋利的獠牙,慢慢起身:“你等等我,待我给朝克一个交代后,就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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