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回来,又是盈利十倍。如此往来一趟,设若自江夏郡出发时购货以黄金百两,待到归来时便可得黄金万两。”
物离乡贵,奢侈用品往返有百倍之利,也在情理之中。
穆明珠听得数字,只轻轻挑眉,却是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之处,道:“泰山郡?自先帝时,兖州、青州便尽为鲜卑所得,郎君能与鲜卑人做得生意,也非寻常商贾了。”
孟非白淡声道:“做生意只论金银。在下虽是大周子民,金银却是列国通行的。”
穆明珠目光落在他面上,声音轻柔,却仿佛藏了一点寒芒,“郎君不惜黄金数万两,要买那鲜卑奴,想来是家中常设大宴,要以之娱客?”
第46章
孟非白垂眸,轻声道:“这倒不是。在下如今居丧,衷心哀之,如何还能邀客设宴?”
穆明珠微微一愣,道:“节哀。不知是府上何人故去?”
“亡者乃家母。”孟非白神色平静,道:“在下此来大明寺,便是为还愿来的。”
穆明珠道:“孟郎君此前曾为令堂祈过安康?”
孟非白广袖轻舒,拎起沸腾的红泥小茶壶,为穆明珠斟了一盏,闻言微微一笑,道:“生老病死,乃天道轮回,在下岂会奢求如此?三年前家母已然病重,在下来大明寺,所求的并非家母长寿,而是求天道悲悯,令她少些苦痛而去罢了。”
他的口吻轻淡,话里的意思却过份通透,以至于叫人感到震撼。
穆明珠不由得认真看了他一眼,默了一默,轻转手中茶盏,低声道:“如此说来,这鲜卑奴……”
“在下欲买他,乃是为了放生。”
“放生?”穆明珠审视着他。
孟非白仍是平静垂着双眸,手指不疾不徐拨动着那一串碧玉佛珠。
穆明珠淡笑道:“郎君豪掷万金,只为买那鲜卑奴来放生,当真如佛陀在世了。”她忽然身体前倾,几乎是俯趴于茶案上,淡金色的衣袖铺过半张漆案,经风一吹,几乎拂到孟非白手持的佛串上,“郎君如佛陀,何不也渡一番本殿这位有缘人?”
孟非白拨转佛珠的手指轻轻一颤、僵在半空中,他抬眸望了一眼对面趴过来的公主殿下,神色倒是还平静温和,轻声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在下居丧之身……”底下的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语气愈发温和,“足感殿下盛情,实乃在下无福……”
穆明珠眨眨眼睛。
孟非白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穆明珠又眨眨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他误会了!
她倒是忘了自己如今“名声在外”。
穆明珠忍俊不禁,声音清脆道:“郎君想到哪里去了?本殿是真有难处,要请郎君相助。”便直言道:“本殿知扬州都督乃是郎君族叔,想请你同孟都督
美言几句,要他在扬州城内护本殿周全罢了。”
“哦。”孟非白一愣。
他方才以为穆明珠要论风月之事时,从容镇定,回绝时语气温和,尚且有余力顾及穆明珠的脸面。此时得知是他自己会错了意,孟非白却是难以维持平静的神色了,面上透出一点想要掩饰的难为情来。
他垂着眼睛,一时不好再看穆明珠,口中讷讷道:“原来如此。”持佛珠的手悬于茶盏上空,失了进退。
穆明珠宽慰他道:“原也怪不得郎君。本殿名声在外,郎君貌美年少,在外行走,多谨慎些也是常理。”
她说来诙谐,解了对方难堪。
孟非白无奈一笑,道:“殿下真乃……”他大约一时寻不到恰当的形容词,最后只吐出“妙人”二字来。
“郎君怎么说?”穆明珠盯着他。
此时山风轻轻,掀动穆明珠的袖口,使之如振翅欲飞的金蝴蝶,要往那尚且滚烫的红泥小茶壶上扑去。
孟非白仍是垂着眸子,不动声色把那茶壶挪远了些,口中道:“此事殿下何必求于在下?孟都督虽是在下族叔,却是朝廷的都督。殿下在扬州城中,拱卫殿下安危便是孟都督的职责,又何须在下说什么?”
穆明珠笑道:“凤阁侍郎陈伦当初大约也是这般想的。”
然而现下陈伦已死,连凶手都未能查明。
孟非白默了一默,语带深意道:“殿下不往暗处行,自然不惧魑魅魍魉之徒。”
如果当初陈伦只是来扬州城查水灾溃堤之事,查刺史李庆失职之罪,那么多半可以安然无恙走出扬州城。毕竟一处堤坝,就算修筑之时有贪腐,也不过万金。而自世宗时刑罚宽松之后,对于官员的惩处就越来越轻;世家的声量越大,便越讲究“刑不上大夫”。此时若有官员受贿渎职,轻一些便是让这些官员面壁罚站,重一些便是叫他们回家喝粥。只要不曾出动黑刀卫,现在的官员想入狱都不太容易。因陈伦之死,原扬州刺史李庆倒是入了狱,但至今还未受任何审讯,只是在狱中喝粥而已——说不得他喝的粥,比城外灾民所吃还要好上许
多。
孟非白一代巨贾,商队往来之处,若想畅通无阻,自然都拿银钱打点好了关系,也有他的渠道与消息网。他既然在扬州城大明寺中已有一月有余,对于陈伦之事定然也有所耳闻。他现下对穆明珠的提醒,不过是印证了穆明珠早已有的猜想。
陈伦之死,并不是死于明面上所查之案,而是在扬州城内查案之时,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才惹祸上身、落得沉船江中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