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善博者,便如同萧渊,率性而为,凡事喜欢赌一赌,运气好,次次掷骰子都赢,一生顺风顺水还快活无边,旁人看得艳羡,若问他成功之道,他也只能摸摸后脑勺一笑。
“我为殿下的琴调了音。”谢钧音色沉沉,在流水声中愈发悦耳,“殿下该如何谢我?”亭中的香袅袅将燃尽,他含笑道:“劳烦殿下为谢某添一炉香,如何?”
“合情合理。”穆明珠便跪坐起来,至于矮桌前,从香盒中拈取一枚香饼,置于香炉中银叶隔火之上,底下碳火一烘,香气立时氤氲开来,为亭中氛围染上了一分暧昧。
谢钧一直凝视着穆明珠,却见女孩手上动作细致、脸上神色认真,素净的脸上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更不曾向他看来,一时竟叫人捉摸不清她的心思。只她耳上垂下的一对明珠耳珰,随她转脸的动作,时时摇曳,如亭角随风而动的水珠。
此时流风抱琴而归,趋步入亭,小心将焦尾琴置于案上。
谢钧慵懒道:“流风,你该谢过公主殿下。你不是担心回雪吗?托公主殿下的福,回雪如今在宫中做了女官。”他虽然是对流风说话,一双无情还似有情的眸子,却始终锁定在穆明珠身上。
流风便转向穆明珠,跪谢道:“奴代回雪姐姐,谢过殿下大恩。”
“回雪有了好去处。”谢钧温柔笑着,“我也安心许多。”
穆明珠抬眸看他一眼,奇怪一个人怎么能把假话说得如此诚恳——她把回雪送入宫中,实则是断了谢钧勾连宝华大长公主的臂膀。谢钧大约不是安心,而是杀人的心都该有了。
“本殿来时仿佛听到驴叫了。”穆明珠抬眸盯着谢钧。
如果她猜想的不错,方才抱着滴血驴头、哭着退下之人,应该是谢钧的侄子谢琼,那个昨日萧府宴会上被当做笑话来讲的谢琼。
谢琼依仗家世,执掌西府军的马匹。
西府军的兵权乃是谢家极重要的力量,非亲信之人,不能担任其中要职。
谢琼荒唐误事,在
萧负雪面前闹了笑话。
若是给有心人拿住,换了谢琼下来——这是谢钧绝对不能容许出现的局面。
谢钧的办法直接有效,谢琼爱驴,他便杀了谢琼所爱。若谢琼爱的是貌美姬妾,穆明珠毫不怀疑自己今日见到的会是倒在血泊中的姬妾。
谢钧内里冷漠无情,却最懂以情去操控别人。
“是么?”谢钧望着穆明珠的眸色深了几分,面上笑容仍从容,缓缓道:“府中子侄爱驴,让殿下见笑了。”
穆明珠并不避讳给谢钧看出她的改变,因为上一世她伪装到死,谢钧仍是看透了她的底细,做了出“独有此女不可留”的精准判断。她现下还没想明白,前世究竟是何处给谢钧看出了端倪,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前世谢钧分明看穿了她的佯装,却戴着假面同她作戏,大约在他看来,就像是在观赏一出小丑的表演吧。
今生却是形势倒转,她看穿他的佯装,静静看他表演。
“那么,”穆明珠径直问道:“谢先生何时动身去扬州?”
谢钧半开玩笑道:“殿下似是笃定谢某会同去?”他坐起身来,又道:“设若谢某果真同去,殿下又以何为报呢?”
穆明珠正色道:“匡扶正义,济民救国,这都是先生教导我们的道理。您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谢钧一愣,看她一眼,忽然闷声笑起来,好容易停下来,又道:“若需财物,谢某发信数封,调族中扬州周边余粮往受灾之处去便是了。又何必要谢某亲去?”
“因为先生声名在外,是世上最怜香惜玉之人,从不肯叫任何一位有心于你的女子为难。”穆明珠没忍住,眉毛得意一抖——她为什么如此笃定谢钧会答应?因为谢钧佯装出来的人设不能崩啊!
谢钧食指摩挲下巴,淡声道:“殿下有心于谢某这件事情……”他叹了一声,“在下忽然不是那么确定了。”
穆明珠前世看中的面首有三位,其中对萧负雪是出于本心,对齐将军大半是为了气齐云,对谢钧却是因为她要脸——对着喜欢的人真挚捧出自己的心,是很吓人的事情,只有
变成玩笑话,才能有继续坚持表达下去的勇气。前世的谢钧,对于穆明珠而言,就是把对萧负雪的真心话变成玩笑话的工具人而已。
“殿下哪一日动身?”
“今夜。”
“请容谢某暂缓几日,命家丁打点行囊。”
穆明珠勾了勾嘴角——谢钧出游的派头,自然要比皇帝还足,这也是他耽于逸乐“人设”的一部分。然而她前世做幽灵的那三年,可是见过他掌兵权北上之时,于马背上吃饭睡觉的狼狈模样,分明是什么苦楚也能忍受的人,偏要装成不能忍受一点磋磨的模样。
穆明珠起身,道:“那本殿就等着与谢先生在扬州见了。”
“且慢。谢某答应了殿下所请,殿下也当答应谢某一事,才算有来有往。”
“谢先生要什么?”
“谢某现下还没有想好。”谢钧慢悠悠道:“待到想好了,再同殿下说。”
便如某种悬在颈间的刀剑,这是谢钧想要的效果。
穆明珠微微一笑,却是道:“好。谢先生美名在外,最是体贴佳人,想来不会让本殿为难。”她清楚谢钧要维持这幅假面,便有些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