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茶盏,见里面沏的乃是宫中尚未得的玉峰芽尖新茶;她搁下茶盏,立时嗅到氤氲开的香气,是上好的龙涎香;她举目从厅堂中望出去,就见院中花木,看似只是雅致清新,却每一本都是稀世的品种,万金难得。
这样的谢家,当初太祖昭烈皇帝竟然能攀附上人家的女儿,除了穿越男自带主角光环之外,穆明珠想不出第二种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样低调奢华的优雅环境中,穆明珠却忽然一愣——她仿佛听到了一声驴叫。
第一声她还怀疑是自己幻听了,待到第二声悲鸣,她确定了——这府中有驴在叫。
此时厅堂中的侍女垂手立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与一只花瓶、一扇长窗没有什么区别。
穆明珠起身出了厅堂,身后有谢府的侍女错后数步跟随。
若是寻常人第一次来谢府,必然分不出路径,要迷失在这复杂迷乱的庭院之中,但穆明珠前世可是从半空中见过谢府俯瞰图的,甚至比这府上的仆从还要清楚其中的小径。
穆明珠转过几丛花树,便甩脱了谢府的侍从,寻着那驴子悲鸣的方位而去,转过几道回廊,穿过一处静谧的小花园,隔着花墙便嗅到了龙涎香都压不住的血腥气。她心中一惊,攀着矮墙,探头望去,就见内院里一头驴横躺在血泊中、驴头已被割下,一名华服青年背对矮墙,向不远处的自雨亭内跪着,掩面颤抖,似在忍泣。
“多谢叔父教诲,侄儿去了。”那华服青年颤声道,竟不避血污,抱起那犹在滴血的驴头,跌跌撞撞向外而去。
此时跟丢了穆明珠的谢府家丁侍女也寻过来,低声唤着“殿下”。
穆明珠手一松,从矮墙边落下来,整整衣裳,疾走几步,穿过花园,现于人前,“本殿在这里,”她微笑道:“见园中景致好,一时迷失了。”
府中侍女见了她,都松了口气,忙送她回待客的厅堂。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里面来人,挑起珠帘
,笑道:“谢郎君请殿下移步说话。”
还是方才杀驴的院落,只是片刻之间,原本的血腥气已荡然无存。
穆明珠目光落在矮墙下,却不见一丝血污,也不见那驴没了头的尸体。自山泉中引下来的水,经过水车的轮转,落在院落深处的凉亭顶上,泉水由四柱落下,好似鸣瀑碎玉,亭内正当盛年的男子起身相迎,他的身躯高大健壮,双目狭长,眼尾上挑,自带一股缱绻多情,叫人忽视了他那鹰隼般的目光。
穆明珠一步走入自雨亭内,便从炎炎盛夏走入了凉爽秋日。
亭子四角落下的泉水,经风一吹,激起阵阵凉意。
亭内摆着一局残棋,案上铺着画了一半的美人图,搁着一张雕琢精美的弓与一壶插了尾羽的花箭,角落里垂首跪着一位衣衫单薄的美貌侍女。
谢钧宽衣著体,乌发披散垂于腰际,蹙眉望着指间一页占卜用的龟甲,睫毛轻抬向穆明珠看来时,一双狭长双眸中无情又似有情,轻笑道:“兑卦,看来谢某今日要破财了。”他的声音低靡和缓,和他身上的香气一样,有种令人迷醉的魅惑感。
第31章
穆明珠却没有接茬,非常不解风情,径直道:“谢先生,本殿此来有两件事。”
“第一,本殿要取回焦尾琴。”
“第二,本殿要请谢先生助一臂之力,与本殿同往扬州,解水患之灾。”
穆明珠此时对谢钧客气疏远的态度,与前世这个时间点,她调笑着要谢钧做面首的态度,可是大不相同。
谢钧捻着那一页龟甲,微感诧异,拧眉向穆明珠看来,含笑缓缓道:“焦尾琴本就是殿下之物,谢某怎好独占?”他隐晦得审视着穆明珠,款款坐定,道:“流风,去抱殿下的琴来。”
一旁角落衣衫单薄的美貌侍女应声起身而去,原来这便是与回雪齐名的歌姬流风。
谢钧半躺于亭中牙白的象牙席上,手指伸到自己衣襟前,含笑道:“我才服了药,殿下不介意吧?”
他说的药,便是在世家中再度风靡起来的五石散。此物服食之后,人会先感到浑身发烧,随后又会浑身发冷,需要留心发散药性,否则会有性命之虞。当浑身发冷的时候,愈发要少穿衣物、吃冷食、乃至于用冷水浇身。
世家子弟中自然有服食五石散,至于送命者。
但谢钧并不在其中。
根据穆明珠上一世所知,谢钧的确服食五石散,但是他的用量很轻微,更像是一种在表达他耽于逸乐的姿态。比起完全不服用五石散,和渐渐成瘾死在上面比起来,穆明珠反倒觉得始终维持轻量用药的谢钧是更可怕的存在。服用这等成瘾的药物,人会逐渐沉迷其中,这是生理上决定的。而谢钧能违背人的本性,分明在服用成瘾的药,却能忍耐克制着,至少在十数年的时间内,都保持理智用药,这是非常可怕的。
这是一个不能以人的常性去判断预测的“人”。
“先生请便。”穆明珠轻轻挪开视线。
谢钧手指轻勾,扯开丝质顺滑的衣襟,露出一大片玉色紧实的胸膛。
穆明珠目光落在那残局上。
世上的人,大致可以分作两类,一类善弈,一
类善博。
善弈者,以理智为根基,依靠逻辑,步步推演,算尽人心,谢钧就是其中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