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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烛兀自仰头,酒盏中成色清澈的小酒一饮而尽,“也怪我,许久没来看你了,紫苏姐姐,你离开的快一年的光景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啊,哦,忘了跟你说了,我离开浮京阁了,你意不意外?”
“你跟我说,不要成为第二个乌紫苏,我牢牢记在心里了,你瞧我现在,自由又潇洒,紫苏姐姐,你有爱的人那就是有弱点,这弱点,真致命啊,你瞧,阿烛我没有爱的人,阿烛冷血心肠……兰烛说着说着感觉到脸上滚烫,手背一擦,竟然掉下泪来,“我比你有出息多了对吗?”
世界上能这样坐下来聊聊天的朋友,好少啊,从前江昱成算一个,不过他只会安静地听我说,一句话不插的样子,跟你现在一模一样。哦,对了,我要跟别的男人交往了,我知道,你要皱眉头了,从前我说我要偷偷在江昱成脚背上画乌龟的时候,你也说不妥,在你看来,阿烛总是要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所以我做什么事之前,你总是劝我,不要冲动,不过这次你放心,他叫林渡,挺好的,紫苏姐姐,早知道从前,不要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在槐京出人头地了,还是早早问你,爱一个人的具体感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想起来痛彻心扉的那种,肯定不是爱,对吧?”
“你瞧我,自顾自地跟你说了这么许多,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小猴子过的挺好的,她越来越好了,至于你的亲生女儿……流年岁月颠簸,还是得再费些心思,你若是等不及了就托梦给我,带点她的消息给我,我好替你去找她,只不过找到之后,我要如何跟她说呢,说她母亲安静地躺在这里了,再也见不到她了那真是好消息后面最大的坏消息了,要不,我们不找了”
“我逗你玩的,还是得找是不是,我会努力的,紫苏姐姐。”
兰烛絮絮叨叨,本来还想说关于钦书的事情,可是一想到,人家飞黄腾达,娶了富家小姐,就差掌握赵家主权了,这日子过的比从前还要好,说他干什么呢,徒增不开心罢了。
要是紫苏姐姐真有办法,她早就拖他去地狱了吧。
“说了这么多,天色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兰烛起身,收拾了墓前的东西,眼睛余光瞥到在乌紫苏的墓碑旁边的那个更为不起眼的墓碑。
坟冢上分不清季节放肆生长的草被薄雪压弯了腰,一旁枯倒的细枝树木半截身子挂在那墓碑上,陈年的蛛丝绕成一圈一圈细密的网,藏在最不起眼的西山一角。
想来,这墓,应该许久许久,没有人来扫了。
兰烛随手把那枯木树枝扶起来,当做工具绕开那蛛丝网,又顺手把那坟冢边上的杂草整理了一番。
整理完,她又想到,擅自动别人家的陵园太过于打扰,想看了一眼墓碑的主人名号,给他老人家道个歉,只是向上看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墓碑上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刻。
无名无氏,无亲无故。
兰烛从西山回来后不久,兰庭雅医院那边就打电话过来,说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嚷嚷着要出院。
兰烛这三年来,看她的次数寥寥无几,私立医院那儿,只要钱给够了,没什么必要的事情,也不给她来电话。
这倒是头一遭。
兰烛随即赶往了医院,见到兰庭雅后,她倒是神色正常,清醒自知地忙拉着兰烛就往外走,“阿烛,我要回杭城去。”
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回杭城去干什么。
“如今你是快有家室的人了,我不能在这里给你丢人了,我可不想让我的女儿被别人说有个疯疯癫癫的母亲。”兰庭雅拉着兰烛往外走。
兰烛惊讶于兰庭雅的清醒,回头看了看林渡,难道是林渡的出现,让兰庭雅以为自己要有伴侣了?“妈,您说什么呢,您怎么会给我丢人呢……”
“你快点的,给我买回去的火车票,我现在就要走,你要是不把我送走,我就自己走。”“妈……”
“啊呀!我不过是要回个老家,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我住在这种地方干什么,烧钱烧死,我回家不行吗,我有手有脚的,不能伺候自己吗!”兰庭雅越说越激动。
护士医生涌上来一大堆,七手八脚地就要给她上镇定。
林渡把兰烛拉到一边,“阿烛,阿姨现在的情况,不如她的意可能会更严重,剧团最近的演出也宽余了很多,不如,我陪你带她回一趟杭城吧,先稳她几天?”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兰烛只得先带着兰亭雅往杭城走,她状态时好时坏的,这会看状态还可以,但兰烛不知道这好的时间能撑多久。
她带兰庭雅回杭城,本不想劳烦林渡来陪,但林渡说,她怕是忘了她答应过的,对于他们感情的进一步改变的尝试。说这种时候,如果自己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会让他感觉自己很失败。
兰烛最后同意了,三人回了杭城,兰庭雅还嚷嚷着一定闹着回到原来的老房子住。
老房子三年未住人,兰烛费了老大力气才收拾出来,邻里街坊看到兰庭雅带着女儿回来,身边还跟了一个才貌出众的青年,打着招呼到,“哟,阿烛回来了,这
', ' ')('是你男朋友吧,长的真帅!”
兰烛讪讪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林渡,正欲解释,兰庭雅却先行回了话,“是啊,这我未来女婿,怎么样,帅气吧。”
“可不吗,小伙子一表人才, 和阿烛站在一起, 也是郎才女貌, 登对的很!”林渡笑着道了谢。
兰烛用嘴型说着不好啥意思,林渡用嘴型回了她一个“乐意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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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兰烛陪兰庭雅回了房,她想起白天街坊邻里说的的事情,还是嘱咐道“妈,你以后必然跟别人说什么未来女婿了,这事还没定呢,你不好乱说的。”
兰庭雅铺着床回头数落她, “你这孩子, 我也不是第一次跟小成见面, 我看小成挺好的啊, 你为什么不给人家一个机会啊。”
兰烛有些无奈,“妈,我跟你说了好几次了,人家姓林,不姓陈,再说您什么时候跟他见过面了。”
兰庭雅“这我就不跟你说了,总之啊,我就住在这杭城就好了,槐京啊,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为什么啊”兰烛百思不得其解,兰庭雅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槐京去,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说要回杭城了呢。
“妈,你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呢。”
“那女儿大了要离开家,离开妈妈不是很正常的嘛?你总要成家的吧,哪有人成家,还把自己母亲带在身边的,哦对了,说起成家,还有件事。”兰庭雅低头在房间里忙碌起来。
“您找什么呢”
“我放哪里了,我记得我就放在那衣柜子底下的抽屉的。”她捣鼓了几个抽屉也没找到,逐渐开始焦躁起来。
“妈,您找什么啊,您别着急,您跟我说,是什么东西,我来找。”
“你外婆留下的一对翡翠手镯,我就藏在衣柜下面的抽屉里,这怎么没有了?”
“或许您忘了,您别急啊,我找找。”兰烛翻了一圈柜子,没找到她说的手镯,疑惑的看了一圈后,来到床边,趴下来看到床底下果然就放着一个箱子。
她把那东西拿出来,兰庭雅一看到那箱子,眼神立刻聚焦∶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她细致地用纸巾抹干净了那盒子,小心地打开,兰烛一看,里面真的是一对翡翠做的镯子。兰庭雅用手巾包裹着拿起其中一只,即便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那镯子也分明透亮。
“把手给我。”兰庭雅回头对兰烛说道。兰烛伸手,镯子扣在手环上,很是和谐。
“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说是让我结婚的时候带,你知道,你妈我这一辈子,没结过婚,也就没有用上,如今,你也找到了爱你的人,这对镯子,就归你了,你妈我没什么用,这些年来,也没攒下什么钱,不能帮你置办丰厚的嫁妆,也就这么一对镯子……”
兰庭雅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柔和下来,“好在我们阿烛,懂事,勤奋,能给自己争得一片天来,我也好安心让你在槐京生活。”
她说这话的时候,让兰烛觉得她说她要从槐京回来,不是在清醒和混沌时的一时冲动,而是早就想好了,是清醒时候的决定。
兰烛眼睛酸酸的,兰庭雅太清醒了,清醒到让兰烛有些难过,她该早点去看看她的,而不是总是一如既然地老是把自己困在旧时光的桎梏里,自以为是地认为所有人都没有变。
她一头扎进兰庭雅怀里,她身上已经许久未现的淡淡皂角味道传来,兰烛有些哽咽地说道,“妈妈,你不是说,我要努力去槐京,努力上台去唱戏的吗,那不是你这辈子对我的最大的期待吗,如今我在槐京了,为什么你却要走了,是我做的不够好吗?您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回到槐京去嘛”
傻孩子,你做的够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你啊。从前对你严苛,是盼你成才,如今你已经在槐京站稳脚跟了,我也该回来了。”
“您就不能跟我一起在槐京生活吗”
“你怎么总是说小孩子话,你如今也是快有家室的人了,小成的人品我信得过,但是槐京城大,你管不住别人的嘴,有我这样一个母亲,憋人会怎么想你呢,我可不想让我的女儿被别人非议,你不用担心,我就在这儿住几天,我不是不知道我的病情,过两天,我就住到杭城的康复医院去……”
“妈……”
“好了,别再说了,你老实跟妈妈说,小成待你,好不好”
兰烛抬头,想到寒冷时林渡添衣,困倦时林渡侧肩,她出声∶“他待我,挺好的。”“那就好,我就说我没有看走眼,对了,后来,他给你做糖藕吃了吗?”“糖藕”兰烛一脸诧异,“什么糖藕”
“就是那次,我教他做的糖藕啊,他那三日啊,日日都来,都说要向我请教一二,一个大小伙子,做事还挺细致的,我说的那些注意点,一字不差地都记下来了,一次做的比一次好,等到最后的时候,我都跟他开玩笑说,以后你跟着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好歹他还学了门做糖藕的手艺,还能上街摆摊去,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兰庭雅笑笑,看着兰烛
', ' ')(',脸上全是温柔的神色,“他说啊,上街摆摊是不可能的,他谁也不卖,谁也不做,说这糖藕啊,只为阿烛一个人学的。”
……
兰庭雅絮絮叨叨还说了许多……小陈不是小陈,原来是小成……是江昱成啊……
那日清晨,他守着一方烟火,那样期待地看着自己给的反馈,原是找了兰庭雅,学了这些天,试验了一次又一次。
甜而不腻,松软糯口。
他不言不语地在那槐树下看着她,笃定地告诉她,“很甜。”
想来,他见过兰庭雅,应该知道了她心里埋藏过的秘密。
未揭露,未开口,也未索取报酬,带给她这份甜后,只是把浮京阁的大门打开,与她说一句抱歉。……
兰烛心里泛点涟漪,她阖上了兰庭雅的门,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春日到来时雪融化的声音。
村子里传来狗叫声,外边传来踏雪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兰烛听那脚步声停在她家的屋檐下。她朝院子外的门看去,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于是回了一声∶“谁”
外面的声音传来阿烛姑娘,是我。兰烛听出来人是林伯,疑惑,他怎么会来这儿?
她连忙打开门,林伯带着把伞,带着几个人,恭敬地站在风雪门外。
“林伯”兰烛忙开门,“你怎么来了,进去说。”
“不了。”林伯推辞到,“阿烛姑娘,我在外头就行,您方便吗,我想跟您说几句话。”“您说。”兰烛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在浮京阁三年,不管江昱成去了哪里,林伯都不会离开浮京阁,而他这次,却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杭城, 槐京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风雪下,来人低声,兰烛屏气,湿寒难捱,她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耳边放大着春雪融花的声响。
最后,她目送来的人又消失在风雪小路的尽头,仿佛最后,能听到林伯长长的一声叹息。
她藏在绒衣袖子下的手动了动,最后,关上了院子里的门。
风雪一夜,她辗转难眠。
第二天如约,兰烛早起跟林渡上灵隐寺。
今日上灵隐是之前就说好的,林渡未在灵隐求得一圆满,听说灵隐的十八籽菩提很出名,早早就带着兰烛上山了。
香客往来,十八籽菩提排了很长的队伍,兰烛混着人群里,对着晨间还飘荡的雪花出神。
林渡看出来她心思游离,把手里拿着的另一把伞递给她, 阿烛, 你去逛逛吧, 我在这儿等着领就好。”
兰烛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昨晚没睡好。”
“没事。”林渡摇摇头,“这儿等着也是无聊,刚刚上来的路上,我见那山间雪落的极美,你可以往那个方向走走,当心路滑。”
“嗯。”兰烛接过伞,撑开伞走出了那个屋檐。
她心下难安地回头看了林渡一眼。
他仪态出挑地站在人群中,是一道让人难以离开视线的风景线,可是她偏偏,心不在焉。
她的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天在医院看到江昱成的样子。
她选择性地忽视那天她明明看到的场景,看到他薄如纸片的脆弱,偏执并且病态地告诫自己,不要回头。
就连昨晚,林伯如此为难地来告诉自己,江昱成的近况,希望她能回去看一眼,她都没有答应回去看一眼。
江昱成说的没错,她的心,当真是铁做的。
兰烛循着那台阶往下走,出了那偏殿后有几个解签卖符的江湖神棍的摊子,破破烂烂地支在那儿,鲜有人迹。
再下一步,她感觉到自己手腕上像是什么松了,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低头一看,原先绑在自己手环上的那根红绳玛瑙,掉落了一地,顺着台阶,一颗一颗地滚了下去。
兰烛有一瞬间的出神。
她恍然想起南妄城一事后,江昱成把她从土崩瓦解中接回来,她木讷地坐在浮京阁的院子里,听到外面的人骂江昱成是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他却毫不在意地蹲在自己面前,在她的手腕上绑上这粗粝的玛瑙串。
她想到林伯说的那个所有人瞒了他十八年的秘密,看着那血红的珠子在青砖石板的雪水中滚落,心下一疼,连忙追着那珠子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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