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他说小狗很乖,就叫小乖。”
祁汐:“……”
祁汐盯着黑黢黢的地砖,放在腿边的手攥紧。
杨奶奶蹙眉思索:“又过了……有个一年半载吧,他爸突然回来了。”
“他说他要跟家里定的那个女人结婚,还说他们已经有孩子了。”
祁汐:“什么?!”
杨奶奶语气也有点激动:“他在外头,不声不响就和别人在一块儿了,孩子都有了才让阿焱他妈知道,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畜生玩意儿啊!他们一家都不是东西!”
“那阵子阿焱放暑假,他妈带着他天天往陈家跑,但一直没见到他爸——”
杨奶奶停住,长缓吁出一口气。
“之后,我也再没见过他妈妈。”
祁汐眸光微动:“她……”
“我听说那天,阿焱他妈总算是见着他爸了,还有那个女人。他们好像是在什么酒店还是哪儿,反正不知道怎么的,那里头就烧起来了!”
祁汐一震:“着火了?”
“嗯。我没见着,但听那儿片的人说火很大,烧了好长时间,那一排房子都快烧没了……当时报纸上,电视上都登了新闻,说死了好几个人——好在阿焱给人救了。”
老人闭上湿润的眼睛。
“他妈妈可怜……没能出来。”
祁汐嗓子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口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几天把我急坏了。我想去看看阿焱,不知道他在哪儿,到医院去找也没找着……没想到过了快一星期吧,那孩子自己跑我这儿来了!”
祁汐侧头看着老人,安静听她讲述。
“差不多……就是这个季节吧,不冷不热的。他大半夜跑我们家来,就穿了一层薄睡衣,脚上还是拖鞋,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手上还缠着绷带……”
“我吓坏了,我说孩子你从哪儿来的啊,你冷不冷啊,身上伤怎么样了……他不吭气,也不进屋,就扒着门口住,过了好一阵子才跟我说:
‘杨奶奶,我的小乖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它吗?’”
祁汐跟被刺到一般撇开视线,垂睫看向地面。
“当时我老头和儿子还在,我们一家就都起来,打着手电出了门。”
“你说大半夜的,到哪儿找小狗啊。但阿焱不肯回去啊,他就拉着我的手,一圈一圈地找,一直一直走……最后还是我儿子从一个环卫工那儿打听到了消息,说是中午扫马路正好碰见一只小黑狗,给一辆出租车撞死了。”
“他看不过去,还把狗从马路上捡起来,放垃圾箱里了……”
杨奶奶满眼心疼:“阿焱听了后非要去垃圾桶那儿看。我拦不住,就跟着他去了。”
“你想,那狗给车创了,还在垃圾桶里呆了那么久……我都不忍心看,阿焱直接过去,就那么看着。
“我当时心都悬着,怕他太伤心再出个什么事儿。结果那孩子没哭也没喊,就一直那样看着……”
“看了好一会儿,他扭过头,跟我说了一句话。”
祁汐咽了下嗓子。
“什么?”
“他说:‘奶奶,我没有小乖了。’”
“……”
一阵晚风拂过,祁汐微微打出个寒噤,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她抬起酸涩的眼,看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呆立在垃圾桶前,不哭不闹的小男孩。
他说,我没有小乖了。
——你看,我的小狗死掉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第29章
天更黑了。
风也更大,吹动树下微黄的落叶沙沙作响。
身后的小道上有人路过,脚步声和说笑渐近又渐远。
公园内重归寂静。
身侧,杨奶奶还在不断诉说。她像好不容易找到人纾发,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说过她的,老早我就说她,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哪能把什么都托在男人身上啊。男人多现实哪,别听他嘴上说得多好听,心里在乎的绝对只有实在的利益……汐汐啊,你可别学这样啊。你得好好学习,不管什么时候,都别为任何人放弃自己的前途……”
“阿焱他妈和男人闹离婚之后,她就带着钱来找我,想让我儿子拿钱帮忙置个铺子,买个门面,就在商场那块儿。也得亏她老早为阿焱做了这步打算,不然这孩子一个人,没钱可咋过……”
祁汐扭头,脖子一阵酸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她从未和人这样共情过,连呼吸都几欲忘记,完全陷入到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里……
“陈焱他爸爸那边……不管他吗?”她问。
“早闹翻了。”杨奶奶叹息,抬手轻轻锤打自己的膝盖。
“和他老子跟生死对头一样。有阵子阿焱跟人比赛飙车,你知道吧?我劝都劝不住。这孩子,宁可拿命赚钱,也不肯拿他们一毛钱……”
“那个畜生玩意儿,孩子小的时候不管,现在阿焱大了,又来端老子架子了。哼,开口就说阿焱这不好,骂他那不行——这不都他自己造的孽么?好好一个家给他毁了,阿焱现在这样怪谁,啊?”
祁汐:“……”
祁汐无声吁出一口气,阖上眼皮。
脑海中忽而涌现第一次见到奇迹的场景:少年定定站在小院里,不远不近地打量不请自来的小狗。
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的面无表情不是冷漠。
而是在害怕。
想要靠近,又害怕再次失去。
可如今,他的恐惧还是成真了……
腿侧突然震动起来。祁汐拿出手机,看见一串陌生的号码。
应该是宠物医院。她接起来:“喂?”
医生的声音不大,但语速很快,一接通就霹雳吧啦说了一串,迫切感透出话筒。
祁汐不自觉屏息,眼睛慢慢瞪大。
“你说什么?”
**
小区侧门被哐地推开时,昏昏欲睡的门卫大叔一惊。
他探头向外,只看见一晃而过的银发。
陈焱是从宠物医院走回荣华里的。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机械般重复行走的动作。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偷偷跑回来那次一样……
从医院到陈家,他问遍见到的每一个人:我妈妈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
可他们的沉默或躲闪,又都在告诉他同一个答案:
他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偷偷哭了好几次。
哭过后,无措大于难过。
——妈妈不在了,他要怎么办?
他不想呆在这栋房子里,这里没有人真的在乎他。
起火时,爸爸只拉着身边的女人往外跑。
他没有管妈妈,也没有管他。
不会再有人管他了……
没有妈妈,他好像就没有家了。
家里也没有什么……
小乖!
小乖还在家里!
小乖还在等他回去。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趁天黑溜出房间,侧身挤到大门栏杆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身上没有钱,半夜也没有车。
但这几天妈妈带着他天天往返,他认得路。
夏末秋初的夜晚,脸上被风吹得很冷,身上又跑得很热。
跑跑走走了很久,拖鞋里都进满沙子,他也没有停下来。
推开小院的门,他大声喊小乖的名字。
小狗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跑过来迎接他。
没有钥匙,他砸烂窗户翻进去,楼上楼下找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