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焱黑眸骤紧,唇片动动没发出声音,弯出自嘲的弧。
“不,是我的错。”
他扬手,将沾染血污的卫衣甩进垃圾桶。
“都他妈是我的错!”
男生说完,转身就走。
望着他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祁汐张了张嘴,鼻尖倏地一酸。
抬手摘掉眼镜,肩膀突然被很轻地拍了拍。
她回头,看见宠物医院的前台姐姐。
“别太难过了。”小姐姐轻声,一边递上一张纸巾。
祁汐接过来,将眼镜戴回去。
“谢谢……”
前台顿了两秒,轻声道:“狗狗还在手术室里,你要带它回去吗?”
祁汐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要不要把奇迹带回荣华里。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小狗……
见她犹豫不语,前台又说:“我们医院也有宠物殡葬服务,你需要的话可以给我说。”
祁汐问:“是像人一样……火化吗?”
前台点点头:“骨灰是留给你们的。也可以做成在项链,或者放在相框里。你需要吗?”
祁汐后背一麻,摇头道:“不用了。”
她想了想,又问:“可以把它的项圈留给我吗?”
“当然。那等会儿我们处理好了,就给你打电话。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好吗?”
……
前台说大概要等一两个小时。
离开医院,祁汐看着陌生的街景,原地茫然半晌,向他们去过的公园方向走。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初秋的夜凉如薄水,公园里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祁汐走到空荡荡的石椅前坐下,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两条qq信息。
她心一悸,立刻点进去。
消息都是钟灵发来的。
一粒沙:【去医院了没?小狗崽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陪狗狗生孩子……那你和帅哥这算当爹妈还是爷爷奶奶啊?哈哈哈哈!】
祁汐:“……”
祁汐对着屏幕愣了片刻,没有回复。将手机装回衣兜,她视线落在不远处。
“杨奶奶……吗?”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祁汐试探着出声。
垃圾桶旁佝偻的人影怔了下,转过身来。
“是你啊,孩子。”
杨奶奶笑着往她这边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祁汐赶紧迎上去,拿过杨奶奶手里的蛇皮袋子,搀着她坐到石凳上。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呢?”
老人抓上她微凉的手摩挲两下:“没事儿,我个老婆子怕什么啊。这么晚了,你——”
她朝周围看了看。
“阿焱呢?你一个人出来的?”
祁汐“嗯”了声,睫毛慢慢垂下来。
杨奶奶歪头看她的脸:“怎么,闹矛盾啦?”
祁汐眼皮动了下:“没有……”
杨奶奶了然咂舌:“行啦,我还不知道那小子。”
祁汐抿抿唇,没再说话。
老人从兜里摸出一个保温杯,轻旋开杯盖。
有细细的白色热气腾起来。
“来孩子,喝点儿热的。”杨奶奶把杯子递给祁汐。
祁汐有点不好意思:“您喝吧……”
“这我从家里带的,不是捡的,干净着呢!”老人立刻解释道。
祁汐不好再客气,接过来捧着保温杯抿了一口。
甜丝丝的,有红枣的味道。
她冲着杯沿轻轻吹气,听见杨奶奶又开口道:“阿焱那孩子就那样,脾气不好,性子还死倔!有时候吧,你别听他嘴上说得唬人,其实心里根本不是那样想的。”
老人拍拍祁汐的腿:“听奶奶的,你别搭理他,过几天他就绷不住,自个儿来找你了!”
祁汐笑了下,敛睫默然两秒,问:“杨奶奶,你和陈焱认识……有多久了啊?”
老人笑:“多久,他今年多大就有多久,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她很轻地叹了下:“阿焱吧,也挺不容易的……他家里啥情况,你都知道吧?”
祁汐含糊“嗯”声:“他爸爸那边……”
“他老子啊?陈家——”杨奶奶跺了跺脚,“浔安快一半地皮,都他们家的!”
祁汐眉心跳了下。
她早猜到陈焱家挺有钱的。
但没想到不止“挺”……
“有钱人啊,又有什么用——他老子就不是个玩意儿!”
杨奶奶拿过保温杯喝了一口:“阿焱他妈,不是咱浔安本地的,大地方来的,北城的!”
祁汐有点吃惊:“他妈妈……是北城人?”
老人点头。
“他老子去北城念书认识的他妈,俩人刚上大学就好上了。他外公——他们那儿叫姥爷,是什么外交家,她姥姥也是大学里教外语的,他妈妈从小就会讲外国话!”
祁汐恍然:“哦……”
这么一来,他家那一书柜英文原版书,还有陈焱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英语水平,就都不足为奇了。
“他两人谈恋爱,他妈家是不同意的。你想,北城人家,肯定不乐意闺女嫁浔安来啊,她家还想让她出国继续念书呢。可他妈——唉,我就说她是个傻姑娘。为着个男人,书也不念了,家也不要了,非要跟着他爸跑浔安来……”
“过来没多久,她就生了阿焱。她年纪小啥都不会,我那会儿住他们住隔壁,就时常帮她带带孩子,做做饭什么的……头几年,他们小两口过得其实还行。到阿焱上小学,突然就不对劲儿了,开始吵架,男人还不回家。”
“他妈告诉我,陈家一直不认她这个儿媳妇,为什么呢,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陈家老早给他爸定了一门亲事,是一起做生意的,老爷子放话,不结亲就不给阿焱他爸家产。他爸呢,本来寻思着先跟他妈结婚,再去软磨硬泡家里人。没想到几年下来,老爷子跟他来真的。他就坐不住了啊,闹着跟他妈分开……”
祁汐皱眉:“……怎么能这样呢。”
“所以我说他不是个东西啊!”杨奶奶连连摇头,“那个傻姑娘啊,当初是跟娘家闹翻来浔安的。她爸妈也是心狠,说断绝关系就真断,还都跑国外去了……”
“阿焱他妈,把一切都托给他爸了,男人要跟她分,她当然不肯,俩人吵得厉害,阿焱他爸后来干脆不回家了……他妈受了这刺激,人就变了,脾气特别大,还开始喝酒,动不动就朝阿焱发火……”
“我见了我就骂她,我说你疯了吗,拿孩子出什么气,他这么小,他知道什么!我骂她她也哭,没办法,我只能时不时把阿焱领我那儿……”
杨奶奶停住话头,像在回忆什么,又好像已经陷入到过去。
“阿焱这孩子吧,打小性子就犟。他妈妈打他骂他,他爸爸朝他撒火,他都不哭的——我就没见他掉过眼泪。”
“有一回他问我,他说杨奶奶,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啊?”
“我赶紧说没有,你妈妈没有不喜欢你,她就是……她心里不好受。”
“过了会儿他又问我,说那是不是因为我不好,所以爸爸才不要我了?”
“……”
祁汐说不出话来,双肩缓慢塌下去。
她抬起酸胀的眼眶向上看。
夜空中的星星一如既往的明亮,灼得人眼睛都有点疼了。
身侧的老人也抬手揩了下眼睛。
“我当时听得,心里难受的啊……你不知道,阿焱以前是很活泼很皮一孩子,他爸妈分开后他就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后来有天,他突然可高兴地过来,跟我说奶奶我考了第一名,妈妈奖励我了,给我抱了只小狗回来。”
祁汐一愣:“小狗?”
杨奶奶颔首。
“我问他,说你喜欢小狗狗啊,他说是啊,狗狗也很喜欢我。”
“我乐了,我说你怎么知道小狗喜欢你啊?”
“他说,狗狗每天都在门口等我放学回家,我一叫它就跑过来,还一直跟着我。它见着我就高兴,从不会不搭理我——你说它是不是喜欢我!”
“我说对对,狗是忠臣,都很爱主护主的。我心想反正孩子高兴就行,也算有个伴儿呗。那狗就是个小土狗,黑不溜秋的也不咋好看,但阿焱可喜欢它,还给它起了个名儿,叫小乖。”
祁汐微怔,脑后好像被人击了一下。
“……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