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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道:
“老太婆,你趁着老爷生病,派这个道士来骚扰我,可不是欺负人嘛!”
另一个低沉的中年女子声音道:
“雪藏梅,小贱人,本房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来历!老爷宠你,容得你一时半刻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如今老爷被你这狐妖媚子弄得卧床不起,本房若还容忍你如此放肆,颜面何在?”
那年轻女子拍手道:
“唉,我还知道你心疼你那生病老公,原来是为了我折了你的颜面。罢了罢了,夫妻本是同林鸟,何曾见得恩爱深。大太太,你若是让这道士走开呢,我或许就一高兴,不把你那些丑事说出来,否则,嘿嘿——”
那大太太秦氏听了又羞又急,又把不准雪藏梅话中何意,怒道:
“我是杜府一家之主母,有什么丑事?你再胡说八道,我让这道士咒得你现出原形灰飞烟灭!”
杜寒江听了,早忍耐不住,拔腿冲上前。僧灵罗慢悠悠,负着双手,跟在后面。他见杜寒江手里拽了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子,那女子气得浑身乱颤,脸上厚厚的脂粉都要被抖落下来了。杜寒江身后正是那雪藏梅,红衣高髻,眉心绽着一朵红梅,拈着鬓边两缕长发,踮着脚朝那秦氏吐舌头。
僧灵罗又往旁边一瞧,那道士看起来贼眉鼠眼,鼻歪眼斜,一绺小胡子,大腹便便,却头戴一顶芙蓉金冠,身穿一件郁罗箫台盘金法衣,衣饰夸张得可笑。那道人手拈一张黄纸灵符,正看着纠结的一男二女,犹豫不定。僧灵罗心想,这又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狗头道士,便生了三分轻蔑之意。
只见秦氏被杜寒江拦着,前进不得,便朝那道士一挥手,道:
“你这蠢道士怎么还在一旁傻呆着?快给我灭了这妖女!”
那道士才反应过来,口中念念有词:
“灵宝真人、元始天尊、龙虎玄坛真君,敕令地司太岁殷天君,及十八重幽冥地狱东岳大帝,领麾下部署,法力通玄,收此妖孽!”
只见那道士口中喷出一个火球,朝符箓上一吹,便腾起三尺高的一个火泉,燃起熊熊烈焰。杜寒江回头见此,吃了一惊,那秦氏虽然也惊讶,却立即转惊为喜,手舞足蹈:
“快,真人!烧死那个贱人!”
雪藏梅“唉呀”了一声,忙抓住杜寒江的袖子,娇声道:
“大公子快救我!”
杜寒江情急之下,一把推开雪藏梅,躲得远远的,倒也不忍心,对那道士高声喊道:
“法师手下留情!法师手下留情!”
那道士毫不含糊,将烧成火球的符箓朝雪藏梅掷出。雪藏梅见此,娇呼一声,却也不避不急,只蹙眉捧心扮出一副惊恐状。突然之间,却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狂风,将那火球反吹向道士。那道士躲避不及,被火球烧了个正着,只得连连就地打滚,方才将火势熄灭。只见他一身绣金法衣仍然冒着残烟,前襟破了个大洞,正好露出他一个肥嘟嘟的肚子,头上芙蓉冠被踏得粉碎,胡子也被烧掉了大半。那雪藏梅方才还在捧心娇呼,此时却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更是火上浇油,那道士又愧又怒,转身边走边骂骂咧咧道:
“妖女!看我下次来收拾你!看我下次来收拾你!”
雪藏梅踮起脚尖,朝道士逃走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回头勾着手指朝秦氏刮了刮腮帮子:
“大太太,你请这个狗头道士来对付我,羞也不羞?”
她转身欲走,僧灵罗却唤了一声:
“雪姨太!”
雪藏梅回头看他,神色不解。僧灵罗却从地上拾起一方红色丝帕,偷偷藏了枚镇魂针在其中,递过去,道:
“雪姨太,东西掉了。”
雪藏梅见他殷勤,嫣然一笑,眉心中红梅宛如霞光流动,谢过僧灵罗,便飘然去了。那秦氏尤自谩骂不休,杜寒江劝慰道:
“大娘,算了,五姨娘年轻调皮,大娘何不饶她这一回?”
那秦氏毕竟是个续弦,见杜寒江相劝,倒也不敢违逆他,只辩解道:
“雪藏梅这个小贱人,自己满身妖气,还要诬赖说我做出丑事。大少爷,不是我说,老爷娶她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此刻老爷重病在身,我看多半是这贱人召来的幺蛾子,还是趁早打发了她了事。”
杜寒江咳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僧灵罗。秦氏这才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忙不再多言。杜寒江将僧灵罗身怀秘方之事说了一遍,秦氏倒不似十分欢喜,淡淡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爷这个病,浣溪城中许多医生都看过了,只说是个绝症,再没得救的。先生一番好意,妾身先行谢过,若能救回我们家老爷,妾身自然愿意倾家荡产,报答先生相救之恩。”
秦氏领着杜寒江与僧灵罗到了内院。远远地,僧灵罗便闻见满鼻的药气,他虽不如那狐狸鼻子敏锐,却也闻出来这药方十分复杂,心道,看来这杜老爷病情果然沉重。他又转念一想,这雪藏梅过门短短几个月,想必几个月前,杜老爷身
', ' ')('体尚生龙活虎,怎么会突然病至膏肓?莫非真的和那雪藏梅有关?他又想,刚才那阵狂风分明是雪藏梅召来的,这女子确实身怀异术,只是她身有阳气,并非鬼魅,又不是什么虫豸走兽化成的妖类,便愈觉蹊跷。
进了院门,杜寒江大大咧咧,走在前面。僧灵罗却在院中微微驻足,见那墙角堆满药渣,心想,杜老爷吃什么药,居然要用到这么多药渣?又为何堆在院内,不教下人清理干净?他随着杜寒江和秦氏进了卧室房门,只觉迎面扑来一股垂危之人发出的冰冷腐臭气味,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道:
“二娘,你又拿药来了?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再喝药了!”
僧灵罗见床上一个老者,颤颤巍巍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来,朝秦氏摇了摇,便累得又仰面倒回床上喘气。秦氏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对僧灵罗道:
“端木先生,你看看我们家老爷,可吃得你说的那个什么方子吗?”
那老者听了秦氏的话,闭着眼睛,且喘且咳:
“什么方子?我不吃药,听见没有?我看你是想拿药毒死我——你以为留下来的家业都是你的?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留给你一厘一毫的家财!”
杜寒江走到床前,摇了摇他父亲,然而杜一苇病得神志颠倒,连眼睛都不睁开来看他。杜寒江朝僧灵罗丢来一个求救的眼神,僧灵罗走上前,替杜一苇切了切脉。僧灵罗虽非大夫,却也略通医术,心道,这杜一苇脉象如此浑浊,倒不像是什么隐疾暴发,反而像是中毒一般。他之前对杜寒江说自己有药方,本就是信口胡诌,此刻哪里拿得出来,便只得继续胡说八道:
“依我看,杜老爷得的是个寒热交加之症,寒中有热,热中带寒,热气上涌,寒气下沉,故病症格外迅猛。我先给杜老爷施上几针,若杜老爷能好转,我这方子便吃得。”
僧灵罗拈出几枚镇魂针,扎在杜一苇檀中、璇玑、印堂三穴上,又沿着右臂扎了一排。他掌心催动灵力,在杜一苇体内运转了一遍大周天,竟从他指尖逼出几滴黑血来。杜一苇得灵力扶持,只觉得神志清健了许多,当下便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叫道:
“二娘,我肚子饿了,拿饭来给我吃!”
杜寒江见他父亲清醒,十分高兴,朝僧灵罗连连称谢。僧灵罗心知杜一苇此刻不过是靠灵力续命而已,便只淡淡一笑。
杜一苇匆匆吃过了饭,又觉得精神更健旺了一分,便抓着僧灵罗的手,直呼神医。僧灵罗见他精神颇好,便也有意要从他嘴里探探口风,道:
“不敢不敢,在下听说,多年前狮子楼中曾有一位神医琴师,能肉白骨起死人,相比之下,小人的这点医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僧灵罗这话一出口,却见杜一苇脸色一白,拿起茶闷饮了一口,并不说话。僧灵罗便问:
“杜老爷也是久居浣溪城了,当年可曾听说过这位神医的大名吗?”
只听杜一苇咳了一声,表情多了几分不自然,连声道:
“不曾不曾。那狮子楼是风月场所,老夫自然是不去的。什么盲人琴师,老夫从来没有听说过。”
只听那秦氏轻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僧灵罗心想,我只说是神医琴师,杜一苇却说这琴师是盲人,显然是知道其中内情的。看来莘铁匠所言非虚,只是为何杜一苇看起来对此十分避忌,仿佛不愿意提起任何与这神医相关的事情?
僧灵罗又与杜家父子聊了几句,见杜一苇渐渐疲倦,便应承明日带药再来诊治。杜寒江十分殷勤,命小厮拿了许多银两赠予僧灵罗,又亲自领着僧灵罗出府。
两人从杜一苇卧室出来,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院。因僧灵罗远远见后花园中花木繁茂,随口称赞了一句,杜寒江便兴冲冲非要拉着他到园中鉴赏。两人刚进入后花园,只见太湖石堆叠的假山上,筑着一个朱红亭子,亭中倚坐一人,手心中蝴蝶飞舞,笑声翩翩。
杜寒江与僧灵罗走到亭下,见雪藏梅放飞了手中蝴蝶,正从假山上下来,婷婷袅袅,笑语嫣然。僧灵罗忽然想起一事,便问:
“雪姨太,你可认识一个叫做雪里银的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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