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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狐狸看了一眼僧灵罗,做口型对他说:
“你想看大蛾子洗澡吗?”
僧灵罗哭笑不得,伸手在他额角一弹,令那狐狸闭嘴。只见那小丫鬟进进出出几回,屋内响起木桶挪动和倒水哗哗之声。又听那女子拿着一把钱币在桌上叮叮咚咚撒了又撒,叹气道:
“唉,靠这皮肉生意,终究不是一世之法。金山银山,不如良人相伴。只是张家公子也好,李家公子也好,口里说得天花乱坠,又怎知他们不是虚情假意。”
只听她顿了一顿,对那小丫鬟道:
“你这蠢材,连眼睛也睁不开,真不知道瑶姨从哪里买来你们这些家伙。来,这串钱拿去,买点零嘴吃吧——啧啧啧,连钱也不懂得要,真是蠢到家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
“蠢就蠢吧,不爱钱也好。这天下的人,各个都觉得自己比他人聪明,各个都往钱眼里钻,却不知道自己才是那吊死鬼,主动拿着绳子往脖子上套——”
正说着,那狐狸耳朵极尖,忽然朝僧灵罗低语:
“有人来了。”
僧灵罗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见可避之处唯有房上屋瓦,便与那狐狸跃上房檐,挪开一片青瓦,悄悄往下观看。只见那女子端坐浴桶之中,背朝自己,乌发雪肌,俨然是个美人。却听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走了进来,看了看桌上的白银,摇了摇手中扇子,掩口笑道:
“张公子出手阔绰,怜儿这一夜,收获颇丰啊。”
僧灵罗听她开口,便认出这妇人是狮子楼的老鸨。只听那怜儿唤她“瑶姨”,苦笑道:
“赚再多的钱,不也是替瑶姨挣的?怜儿寄在瑶姨那里的银子,也快攒够一千两了,还望赎身之事,瑶姨莫违背前言才好。”
但见瑶姨用扇子扒了扒桌上的银子,笑道:
“今夜的是二十两。再有八十两银子,瑶姨就放你走——你也莫怪瑶姨心狠,要你凑足一千两赎身之资。这狮子楼瑶姨只是个打杂的,做不得主。”
瑶姨挥了挥手,将那小丫鬟逐退,亲自挽了袖子,替怜儿擦洗背上的一片雪肌,悠悠道:
“花落梅走了。如今怜儿这一走,瑶姨又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好不寂寞。”
怜儿沉默半晌,问道:
“瑶姨,花落梅——人人都说她赎身嫁人去了,可是她素来与怜儿交好,赎身二字却连提都没跟怜儿提过一声。怜儿听说她和那杜家大公子——”
只见瑶姨弯下腰,轻轻压了一根食指在怜儿唇上,笑道:
“怜儿,你在狮子楼这么些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花落梅有她自己的命,怜儿有你自己的命运。”
那怜儿喏喏,半晌,又问:
“瑶姨,我听花落梅说,你有一副灵丹,可验知良人真心与否——张公子虽然应承了要娶我,可是他素来喜新厌旧,家里大娘子又是个厉害人,怜儿总是害怕——瑶姨,你将飞凤化碧丹,给怜儿一粒,好不好?”
瑶姨叹了口气,道:
“飞凤化碧——彩凤飞翼,化为碧血。怜儿,你可知,飞凤化碧丹一旦服了,便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那张公子就算对你不好,瑶姨总可以收留你,你还年轻得很,还有李公子、赵公子、王公子,何必把终身之事,寄托在一人身上呢?”
怜儿低头不语,半晌,方道:
“怜儿也知道,既然身为女子,又是青楼出身,自然没有指望丈夫一心一意,厮守终身的道理……只是,怜儿心中只此一人,若他改弦易辙,怜儿纵然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又有什么意思?”
那瑶姨叹了口气,道:
“此事你求过多回,想必是定好了主意的。罢了,我便将飞凤化碧丹给你吧。”
那狐狸凑在僧灵罗耳边,传音入密道:
“大和尚,飞凤化碧丹是什么?”
僧灵罗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心想,这狮子楼处处透着诡异,偏偏又没有半分邪气,当真奇怪。
他低头看去,只见老鸨瑶姨从怀中掏出一个净瓶,从里倒出一粒灵丹,含在嘴里,拈起怜儿的下巴,四瓣朱唇相贴,将那飞凤化碧丹送了过去。僧灵罗细细一闻,闻得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心想,原来那雪藏梅与风月神将身上,便是这飞凤化碧丹的气味,不知她二人与狮子楼,究竟有什么渊源?
那老鸨瑶姨从厢房中出来,摇摇曳曳,挥着圆扇,穿廊而去。僧灵罗拈了一枚镇魂针,附在那老鸨裙摆上,意欲追踪而去看个究竟。谁料那老鸨转过回廊,轻铃铃留下一串笑声,僧灵罗只见廊角红光一闪,心道不好,即便追过去,只见那枚镇魂针插在地板上,瑶姨却不见所踪。
那狐狸亦追上来,见了地板上的镇魂针,奇道:
“大和尚,这老鸨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你失手?”
僧灵罗心想,这镇魂针不过是附了自己一点灵力,本身并无异能,被那瑶姨察觉甩脱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老鸨既然并非寻
', ' ')('常人,怎么自己竟毫无所觉?她既然发现了自己跟踪,又为何只是扔掉镇魂针,而无其他反应?
僧灵罗又想,这狮子楼十分古怪,瑶姨、飞凤化碧丹、风月神将、雪藏梅、蛾子婢女互相关连,自己需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他见天边晨光熹微,执起那狐狸一双手,心道,莘铁匠所说起死回生的盲眼琴师,眼下未必能寻得。若是寻不到医治良方,少不得要自己担待,多费心照顾这顽劣了。想到这里,僧灵罗微微一笑,道:
“阿九,走,我带你吃早饭去。”
吃过早饭,眼见日头高升,僧灵罗仍将那狐狸留在客栈中,陪同李云奇,自己单独拜访杜府。杜寒江一夜宿醉,醒来被小厮告知,自己为僧灵罗所送回,便不生疑,请僧灵罗到后厢书房相见。
僧灵罗随着那小厮,穿门过院。昨晚漆黑尚不觉得,今日入府,僧灵罗见那杜府虽大,所到之处,却一派清冷荒凉。他余光瞟去,见角落里一个井上盖着木板,又拴着锈蚀的铁链,旁边长满了荒草,便有些奇怪,问那小厮:
“贵府明明是浣溪城中大户人家,怎么府中却收拾得如此冷清?水井向来凿之不易,怎么贵府却将府苑正中的一口好井盖住,是何道理?”
那小厮倒也八卦,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告诉僧灵罗:
“这位爷既然是公子的好友,小人也不瞒您。这是我们三姨太当年跳井自尽的所在,老爷说了,见者伤心,不如封起来,谁也不许用,谁也不许提。快二十几年下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僧灵罗心想,我只道那杜一苇十分好色,连娶了五房姨太太,却不想其中一位已然去世了。看来这杜府风水不佳,三姨太既然殁了,五姨太又透着古怪,更不用说杜寒江的正妻也亡故了,十分不吉利。他便问:
“那如今,杜老爷该有四房姬妾咯?相必雪姨太是最年轻的一位吧。”
那小厮摇摇头道:
“这位爷可说得不太准确。雪姨太确实是最年轻的一位,可也是我们家老爷唯一的一房姨太太。”
这话远远出乎僧灵罗意料之外,他问:
“这是怎么回事?雪姨太不是排行第五吗?”
那小厮道: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老爷十分讲究,当年夫人生二公子去世,将二姨太秦氏擢成了正房,二姨太的位置便从此空着。三姨太落井没了,又过了几年,四姨太和夫人吵架,心情不好,吞金没了。故雪姨太进门时,虽然排行第五,却是家中唯一的一房姨太太。”
僧灵罗心想,这就更有意思了,莫非这杜一苇八字劫财,生来有克妻之命?不但克妻,而且看起来还克子,克死了长子正房,又克得次子发疯。若说他命中带劫,偏偏有财运亨通,挣下老大一副家私。僧灵罗心道,若有机会,我得见见这位杜老爷,究竟长什么样子。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书房门前。僧灵罗见杜寒江虽无醉态,但仍一副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样子,眼下两道青黑,心想,这杜寒江年纪不过三旬,平日沉迷酒色,新婚妻子丧了还不忘去狮子楼,难怪身体淘虚成这个样子。
僧灵罗原本是想借杜寒江之名,与狮子楼老鸨相交,问那神医之事。如今他既知狮子楼有邪门之处,便打消了觅那神医之心,只兜兜回回,捧着那杜寒江的话闲聊八卦。聊到那杜一苇身患沉疴,卧床不起时,僧灵罗微微一笑,道:
“小人不才,平日走南闯北,倒也有两副救急的妙方。不知杜公子可信得过小人,替杜老爷拿一拿脉,看是否吃得我这个方子?”
杜寒江虽然纨绔,倒也算半个孝子,听僧灵罗这么说,如何不高兴。他便邀了僧灵罗,要去杜老爷的院子探视。
两人走出书房,刚绕过一道月门,却听不远处一人呵斥道: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你这妖女,还不现出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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