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为何,心头的深深颤栗之后,炎便觉得心灰意冷,连着满腔怒气都给冻结住了。
“可是后来我……”乌斯曼的心里有着千头万绪、千言万语,想要在这当下一口气说出来,可是炎一脸的拒绝与淡漠,全然不想理睬他的样子,让乌斯曼变得异常口拙,“我改变了想法。炎,通过萨哈、通过与你的接触,让我意识到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让我很想要与你在一起……”
直接说爱他不就好了,乌斯曼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嘴巴却滔滔不绝的解释这个、解释那个。
乌斯曼很怕自己开口说“我爱你”之后,因为之前诸多的矛盾,会让炎一口咬定他又在骗人,所以他必须要把这些事情仔仔细细的解释清楚。
“炎,我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我的心总像一潭死水,不论遇到什么事,什么人都是波澜不惊,但只有对你是不一样的。在那日,当景霆瑞亲口和我说,他杀了你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心痛。”乌斯曼伸手捻去眼瞳上的伪装,露出那双深邃的翠绿眼眸,那里满溢着急切以及无措之情。
可是乌斯曼不提景霆瑞倒也罢了,眼下提起,反倒让炎的怒火暴涨。
“乌斯曼。”炎微微眯着眼,狠瞪着他道,“我不想了解你,不管你是圣什么雪,还是别的什么妖精,不管你的心是死的还是活的,我统统都不想知道,不仅如此……”
炎停顿了一下,以凶悍的眼神盯着乌斯曼道,“请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管是萨哈还是伊利亚,请不要再派人盯梢我了。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让你捞点什么好处的大燕亲王。乌斯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现在在大燕是什么地位,在那些文武官员的眼里又是什么身份,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利用的价值了。”
大燕王朝内有一股根深蒂固的叛党,隐藏极深,摄政王景霆瑞为逼出叛党,不惜假装“挟天子而令诸侯”,让爱卿成为外人眼中的“傀儡皇帝”。
炎不知内情,只当景霆瑞欺侮、作践了皇兄,便筹谋发兵,还向当时身在大燕的乌斯曼借兵,想着哪怕篡夺了兄长的帝位,也要将景霆瑞拉下马,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他只是景霆瑞设局中的一步棋,一步最为重要的棋,没有他的突然篡位也就没有叛党自爆真身,从而引出所有的乱臣贼子。
虽说这件事已随着叛党全部落网,而且斩首示众为终结,但这中间,乌斯曼出尔反尔不说,还与景霆瑞背后结盟,把他的军队困杀于御花园中。
炎一直觉得景霆瑞很可恶,他把所有人都骗惨了!也觉得乌斯曼很可气,他若是出兵相助,亲王府的士兵就不会死伤这么多,但他最恨的人其实是自己。
那段时间——炎恨极了自己!
恨自己一叶障目,没能看出这是一出戏,恨自己轻信他人,害死无辜将士,更恨自己当初对皇兄的帝位发起攻击,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和景霆瑞一样都是伤害了皇兄。
尘埃落定之后,即便有皇兄多次下诏,为他洗刷“起兵篡位”的罪名,但是文武大臣在暗地里依旧是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这永和亲王若没有一点篡夺之心,当初又怎么会发兵?”
“漂亮话谁不会说,景霆瑞设计抓叛臣贼子,这永和亲王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可是一块长大的……”
“就是说呀,当今圣上仁善,爱护弟弟,这谋反之罪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抹去了。真是可惜了那些为亲王赴死的忠义之士,他们到死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拨乱反正呢。”
“我要是永和亲王,早就拿刀抹脖子了,哪还会天天跟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入朝,照常领兵……”
在他们的眼里,永和亲王是不是想要帮助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做过什么,以及他的失败。
炎以为自己不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他只要继续守着皇兄就好,可是逐渐的他发现已经没有什么事,是他可以为皇兄做的。
军政要务,皇兄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会处理妥当,极为繁忙之时还有景霆瑞相助,而他却是真真成了一位闲散亲王。
不过他知道皇兄舍不得柔儿出使西凉,毕竟路途遥远,也知道乌斯曼没安好心,所以才顶下皇妹,自己来到这里。
但是炎忽然发现哪怕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国度,他都无法觅得一丝内心的安宁。
喜欢皇兄……不能喜欢皇兄,想要留在皇兄身边、不能留在皇兄身边,他心中那破开的大洞永远都是空落落的,怎么填都填不满。
“炎,我知道你现在在文武百官那里不受欢迎,我也知道你身上没有任何的实权,当初追随你的人,现在都离你而去……”乌斯曼沉声道,“但我要的原本就不是那些东西。”
“你要什么?”炎皱眉问。
“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的人,还有你的心。”乌斯曼凝视着炎,目光坚定而执着。
炎同样看着乌斯曼,那乌黑的眼眸里有质疑,有仿佛看笑话一样的冷意。
池水渐渐趋于平静,倒映着相互对视的两人。炎忽然就动了,他双手一撑池沿,跃出蓄水池。
布甲上的水花纷落,搅乱了水面也搅乱了岸边的沙土,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洼。
炎的双脚踩在这些水洼上,背对着池里的乌斯曼,忽然道:“好,我给你。”
“什么?”乌斯曼的瞳孔骤然一缩,紧紧盯着炎的背影,点点水珠依然从他身上滚落,就像泪珠一样,不曾停歇。
“不过,我只能给你我的人。”炎微微侧转头,沉声道,“我的心早就不在了。”
说完,炎便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往营帐里去了。
第39章寻心
乌斯曼在蓄水池中愣怔,阳光刺目,像刀子般割裂着乌斯曼的视野,任何东西都是扭曲而破碎的。
乌斯曼扶着池边爬出水池,那束假发也随着水流滑落。闪着银芒的及腰长发似比阳光还要熠熠生辉,极像神女峰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乌斯曼的鞋袜都掉在了池子里,他赤脚踩着滚烫的砂砾,走向炎的营帐。
光线从极亮转到昏暗,帐篷里并没有点灯,炎站一张称不上是床铺,只能说是地铺的边上。
他已经把湿掉的布甲卸了,身上只有一条系在腰间的布围裙,原来是用以固定布甲的。
围裙下便是兜裆裤,可以说炎已经半裸着了。
炎的脊背很漂亮,即使有着一些伤痕,他毕竟有带领打仗过……乌斯曼盯着炎的肩胛骨和脊椎一
带的肌肉曲线,它们就像是祭司塔里那些雕琢精美的神像,美丽中还透出圣洁,让人很想要亲吻上去。
然而,再肌理细腻的大理石都没有炎身上的肌肤漂亮,活物毕竟是活物,岂能是那些石像所能比拟。
乌斯曼的眼睛无法离开炎的身体,不论是他挺直的裸背、扎实的腰臀,还是他那双修长的腿,都实在诱人……
“乌斯曼。”炎不知是感受到这灼热的视线还是怎么的,伸手揉了揉的后颈还有肩膀一带,然后道:“你只打算站着看吗?”
“当然不是。”乌斯曼快步走向炎,站在他身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轻撩起炎湿润的长发,低头吻在发丝上。
炎一怔,随即道:“你不用做些讨好我的事情,我是男的,你即便睡了我,我也不会怎样。”
“炎……”
“乌斯曼,你记住,你要的,我给你了,从此我与你不再有任何瓜葛。”炎拧眉道,“以后你做你的西凉王,我当我的闲散王爷,彼此再无干系。”
“这些话你是说给本王听的,还是你自己?”乌斯曼忽然笑了。
“当然是讲给你听的。”炎没好气地道。
“但在本王听来,你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乌斯曼眼里映着炎的后脑勺,“炎,你很想逃走吧?”
“没有!我既然同意了,为何还要逃?”炎有些愤怒。
“那你转过来,看着我说话。”
炎愣了愣,就像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背对着乌斯曼的。
“我知道了。”炎转过身,并抬起头看着乌斯曼。他的心脏噗通一下,跳得更激烈了。
为什么乌斯曼的脸上挂着微笑,眼里却透着伤感,他不已经遂了他的愿吗?
还是乌斯曼又在演什么戏?毕竟他的演技这么好,把“赫连乌罗”都演活了。
有本杂书上说帝王识驾驭群臣之术,平时里戴着无数张不同的面具,演着千面人生,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毕竟,皇兄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呢。
乌斯曼突然伸手过来,炎不由得肩头一颤,但很快捏起拳头,站住不动。
乌斯曼的指尖轻抚过炎的肩头,就像羽毛撩拨一般,他的视线从炎面无表情的僵硬的脸孔转到赤裸的胸膛。
明明是男人,炎的身体却有着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乌斯曼闭了闭眼睛,忽然低头下来,炎知道他要亲吻自己,便把眼睛闭上,拳头不由自主地捏得更紧,指关节都泛着白。
“我会把你的心找回来。”乌斯曼没有吻他,而是几乎贴着脸,在他耳边道,“炎炎,我会把它找回来的。”
然后在炎诧异的目光中,乌斯曼眯眼笑着,弯腰从地上拉起一件薄毯,披裹在炎的身上。
“炎,我现在要回宫去了。”乌斯曼笑了笑道,“实在是这些天在斗兽营里,积累下不少公务……”
然后,乌斯曼就走了。
炎一直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确定他的身影消失在营地里。
“搞什么啊……”炎腰间一松,整个人都摔坐进地铺里,地上都还有水,谁让他们两人都是湿漉漉的。
炎低头想不通乌斯曼在做什么,黯然叹道:“我自己都找不回我的心,你哪有这能耐。”
炎说着,不觉伸手摸向左胸,方才乌斯曼在他耳边低语时,他的心头突突直蹦,蹦得差点让他以为他还能感觉到什么是心动。
“哎……”炎往后一仰,索性躺了下来,看着灰兮兮的帐篷顶,一时间没了任何想法。
“炎!”斜阳西下,伊利亚回来了。
他还没进门,炎就先闻到一股烤肉香气。
“炎,我买了好多吃的,别睡了,快起来吃!”伊利亚兴冲冲地道。
炎依然没有动,瞪着帐篷顶,仿佛要将它瞪出一个洞来。
伊利亚却已经在摆设餐桌——一只破木凳了。
先在凳子上铺下一张油纸,然后放上一串串还冒着热气的烤羊肉、一只只焦黄酱香的烤猪蹄,还有一个个烘得正好的馕饼。
他腰间缀着一个布袋子,伊利亚把布袋解下,里面是一罐羊奶酒。
看来伊利亚是去了好几处地方买吃的。
“这足够我们三个人吃了。”伊利亚笑着道,“炎,炎~!快起来呀,都热乎着呢,可香了,别睡啦。”
“炎炎……”炎却皱着眉头,极轻地自言自语着,“他之前说,炎炎,我会把它找回来的……”
在伊利亚不停叫着炎时,炎忽然想起了什么,歪着头道:“……炎炎?”
那日在美人蕉里,乌斯曼帮他洗澡,还……抚摸了一番,让他浑身舒畅,当时乌斯曼是不是说,给他取名叫炎炎?
难道那不是一个春梦?而是当真发生过的事?是乌斯曼趁着他喝醉酒,所以……
“该死的混账!色胚!”炎从地铺里一骨碌爬起来,踩在地铺上,气得满面通红,“我刚才就该宰了他才对!”
“炎?”伊利亚正努力把烤串摆放整齐呢,一抬头就看到薄毯从炎的肩头滑落,那半裸的诱惑模样让伊利亚眼前发晕,竟扑通一下直接跪地。
“嗯?”炎终于注意到伊利亚,“你趴地上干什么?”
“没、没什么,”伊利亚抹着鼻子,“我可能得风寒了。”
“风寒?”炎看到伊利亚的鼻子在流血,便道,“是上火了才对吧,谁让你总是吃这么多烤肉。”
“唔……是该少吃点了。”伊利亚脸红着,拿两条布堵上鼻孔。
“伊利亚。”炎看这个西域少年,虽然他是乌斯曼的人,但心眼并不坏,而且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嗯?”伊利亚抬起头,鼻孔里堵着两团布,看起来特别狼狈。
“你以后不要帮我买吃的了,我自己会去买,这斗兽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要多照顾自己。”
“炎,你说什么呢,我是你的帮手,当然得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说起来,”伊利亚东张西望,“赫连乌罗呢?我给他也买来了一份。”
“不知道。”炎说,穿上衣衫,“大概死哪儿了吧。”
“死、死了?!”伊利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惊惶道,“死哪儿了?”
“我下午见他在蓄水池里……”炎道。
伊利亚蹭一下跑出帐篷,炎也跟了出去,看到伊利亚在池边张望,然后还捞起了乌斯曼的假发。
他大约以为炎没瞧见吧,把假发匆忙团起来,藏进衣兜里。
“伊利亚,我说的是下午,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了。”炎冲着伊利亚喊,看到伊利亚慌里慌张地站起身。
“哦,好。”伊利亚笑着冲炎招招手,然后说了句,“赫连乌罗不在这,他没淹死在这。”
“那很好啊。”炎笑着冲他点点头,忽然想,自己竟然被这么呆呆的小鬼给骗了,不知道该骂乌斯曼笨,还是骂自己蠢。
不,乌斯曼可不笨,炎忽然想到,“他知道越是厉害的高手,在我这里会越快露出马脚。”
反倒是没什么武功,年纪还小的伊利亚能够蒙混过关。
当然,萨哈是例外,像萨哈这样的人,已经不是“高手”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炎与萨哈相处这么多年,却从没有怀疑过他有异心,因为萨哈的心确实向着自己,只是他有别的主人。
“乌斯曼,连萨哈这样万里挑一的人才,你都舍得放到大燕这么远的地方,”炎心想,“你就那么想要《无双剑诀》吗?”
萨哈在完成最后一件任务,散播“西凉王要娶珂柔公主”的谣言后,向炎坦白了许多事,其中就包括乌斯曼想要《无双剑诀》,帮助西凉昌盛国运。
可是炎不信这些,一本剑诀还能改国运?当真天方夜谭。
“现在又说想要我的心……”炎望着还在团团转,似乎在找乌斯曼踪迹的伊利亚,想道,“乌斯曼,你到底想干什么?
奉旨和亲完结+番外_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