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常鹤秋满含深意地望了龙倾寒一眼,淡淡地道:“子玥,你以为卜算久华派兴衰的如此大事,劳启扬不会在场么。”

龙倾寒双瞳蓦然一缩,是极,劳启扬必会在场!那么后头他也必会将预言之事告知钟问之,而之后暗害段书青之事,便是顺理成章了。

他双唇龛动,忿恨的,悲痛的,种种情绪溢满身心,欲出口唾骂,又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方能组成一句强有力的骂声,道出心中悲痛,百般种种复杂的情绪积压,最后却只能无奈地溢出一声叹息。

他怔怔地转身回房,却在触上那冰凉的茶壶时,脑海里闪过明光,双唇一抖,面带苍白地问道:“那……红莲蛊之事呢?”话音一落,才发觉竟是满含颤抖。

☆、第一零九章·天下第一的剑法

随之进屋的常鹤秋,闻得此言,忽而低垂下了眸,敛下一脸哀色,痛心地道:“红莲蛊之事……嗯……确是师父所提,只是……种错了人。kk”

“种错了人?呵,呵呵呵,哈哈哈!”龙倾寒莫名地笑了,笑声凄凉,满怀凄楚感伤,他倒退了数步,却是差些被门槛绊倒,只得手扶门柱,以稳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呵呵呵,好一句种错了人,好一句种错了人……”

“子玥。”常鹤秋黯然回眸,瞧着龙倾寒那般姿态,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可是,错了终归是错了,不论多少巧合,错的还是错了,他也不能辩驳什么。

“种错了人,呵呵,师父,你可知为着这一句种错了人,段书青、凤璇阳,甚至是我!”龙倾寒蓦然抬眸,一锤桌子,激愤怒喊,“付出了多少代价!不……你们不知,不知……不知!”

他逸出一腔愤怒,摇摇晃晃地站起,闭目狠狠地回忆,似巴不得将这份回忆挖出来,呈放在常鹤秋的面前!这行去的一路上,那个在树丛里为他挡下火光的身影,那个在千骨洞里为了他强行突破武境的男子,那人的这一生,只是为了一句错误,便要遭受诸多灾难。不,远远不止这些,段书青为了妻子的安好,拒绝了解蛊,凤璇阳为了自己,隐瞒了事实,甚至由得自己怀疑他,也不愿告知自己中蛊之事。

凤璇阳,凤璇阳,他如今脑海里,只想得一个凤璇阳!

他抬眸,望着那逐渐见到天光的天际,苦涩一笑,凤璇阳,我好生想你,若果你知晓这一切真相,你会如何办。

“为何这些,你不去告知璇阳,而来告知我。”龙倾寒惨然一笑,冷冷地道,“以为从我口中告知凤璇阳,我会替师公言尽好话么。”

“因为……”常鹤秋激动地一开头,复又生生顿住了,话语一转,便道,“不,不必道尽好话,师父他所为,实是不应当,我也不会偏颇,由得你是骂是恨,我也不会为师父多说几句,但……”他犹豫了一会,偏过头去道,“但师父毕竟救了你,还望你口中留德。”

“屁话!”瓷器摔落的脆声随话语乍响,龙倾寒愤怒地袍袖一甩,将桌上的瓷器摔得个粉碎,他愤怒的双眸里激射出火光,他一字一字将忿恨从牙缝间挤出,猛力地砸向常鹤秋的耳眶!“徐笺若果当真有心,为何不去助璇阳,而来救我!比之我,凤璇阳方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若真是为了段书青之事愧疚,为何不去寻着璇阳,将养他,抚他成人!屁话,皆是些屁话!”徐笺是他师公的名讳,如今他竟毫无忌惮地喊出,可见愤怒之情。

常鹤秋面对龙倾寒的震怒,却是沉默了,他偏过了头,嘴唇龛动,话到嘴巴却是无法言语。而他越是没有解释,龙倾寒越是恼恨,但对面的毕竟乃是自己无辜的师父,他对师公纵使有再多的气怨,也无从发泄,最后只能忿恨地捶打着桌子,一下一下,靠着强劲的打击来发泄愤怒。

最后,桌子终是受不住打击,砰然碎裂,四散而开。在翻飞的碎屑里,常鹤秋幽幽开口,话语里是道不明的落寞:“子玥,你可知,师父他曾为你卜过一卦,言说你生命中有三道劫数。”

余光轻落那因怔愕而有些镇定下来的人,常鹤秋缓步走回雨幕之中,随地执起一段落枝,不紧不慢地拔去上头枯黄的叶片,低声将龙倾寒的劫数一一细数:“第一劫,五岁之年,突生大病,大限将至,高人相助,得绝世武功,平步青云。”

“唰”地一下,手里的枯枝立时真气满灌,在常鹤秋的手里低低颤抖,他足尖一划,挽了一个攻击姿势,闭目深思。待得枯枝上的雨滴沿着枝干,坠落入地时,他怵地睁开了精光的双眸,枝随人动,携着剧烈的剑气撩动着周身的落叶,一刹那间,四周的落叶纷飞而起,舞动在他的周身,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汇聚成一股飓风之状,绕着他手里的枯枝游走翻飞,人影随形,一剑一刺间,飓风渐渐成形,宛如一条巨龙,滔天之势欲将昏暗的天地吞噬干净。

龙倾寒已然看呆,这一剑一势看似只是普通的舞剑,但却蕴含着极强的纵气功法,虽无杀伐之气溢出,但吞天之势已将杀气溢于之上。

常鹤秋手里的枯枝宛若一把出鞘的青峰,虽无剑芒,但却有着开天辟地的天地凌势,枯枝所过之处,地上竟划出了深浅不一的道道裂痕,更深者,入地三分,每过一处,那撩飞的落叶便会拂去地上的蒙尘,剑横之间,宛若游龙晃影,气吞山河。

“素心剑诀第一式,纵气!”一声暴喝从常鹤秋口中逸出,右手翻飞一卷,收起剑势,落叶立时轰然落地,散做一团。

龙倾寒已被这浩然的气势震住,目光里只余那一条落叶而成的巨龙。

常鹤秋抬手扬起枯枝,两指放在其上,顺着枯枝的枝干从手柄处,缓缓地推向枯枝头处,所过之处,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第二劫,四十三岁之年,为情所困,同死而生,再历新生!”

“嗞啦”一声,乍然从枯枝上头响起,目光凝注处,一道冰花凝结在了枯枝上头,整条枯枝宛如一条森冷的冰棒一般,凝着道道冰痕,菱角皆被冰层所覆而磨平。常鹤秋眸中激射出凛冽的寒光,刹那间,天地间宛如应和他一般,骤然暗了下来,本欲将停的雨怵地扯裂了天幕,倾盆落下。这时,常鹤秋动了,在昏暗的天光中手中枯枝一动,朝前一甩,回旋着从手中转出,扯裂了天幕,切碎了雨帘,所过之处,竟使得直落的雨滴在半空中生生停滞了落势,待得枯枝过后,方继续下落,然而……

龙倾寒双瞳一缩,那雨滴竟在枯枝回旋切过之时,怵然被凝成冰洁,落地时发出“叮当”脆声。

一道回旋而过,枯枝又稳稳地落回了常鹤秋的手中,而从始至终,常鹤秋的步伐都未移动半分,枯枝却能毫不偏差的落回原处,厉害之处,由此可见。

“素心剑诀第二式,纵剑!”

龙倾寒已被这高超的剑法所倾倒,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专注着看常鹤秋的动作,研究他的一频一动,是如何演化成剑法,每一招每一式是如何催动,又是如何达到驾驭剑气之地。

常鹤秋稳了稳身形,右脚虚划一步,移向一旁,使得双脚开合与两肩同宽,他将枯枝放置双手之上,做捧剑之状,平放在手心。凝目对着龙倾寒冷声道出最后一劫:“第三劫,二十一岁之年,为情而生,助情而亡,却破获新生,自此雨后天光!”

话音一落,常鹤秋暴喝一声,刹那间似是映照他一般,骤雨突歇,一道天光撕开了黑云幕,一柱日华倾落他的身上,覆上一层宛若仙人的华晕。在淡薄的日光沐浴下,他闭上了双眸,任由日光跳跃在他的双睑之上,时光缓缓地流逝,在天光将要收起光华的一刻,一股强烈的真气从他脚底朝上涌现,撩起了衣袂,拂乱了长发,他怵地睁开了双眸,眸里流动着凌厉的寒光。一股浩瀚的真气在他手中盈灌,充斥入枯枝之内,刹那间手里捧着的枯枝,冲出他的掌心,翻飞出去,回旋而转,他的手随着枯枝而舞动,左手一扬,枯枝旋身击上左侧的大树,砰地一声,一根如此脆弱的枯枝竟在真气操纵下将大树挺拔的枝干砸出了一块凹处。

龙倾寒已是愕然惊诧,这真气,这剑诀,究竟到了什么人剑合一的境地。

右手一划,枯枝又翻飞旋转,撩起地上落叶,形成一条巨龙,随着他的手游走,卷向右手边的大树。

几声切碎风的声音作响,巨龙过处,大树上的叶片竟被一一切碎,落了一地,一声轰声,大树竟拦腰截断,倒落下地。

如此犀利的剑气,如此狠绝的剑法,完全可称得上一句:天下第一!

“素心剑诀第三式,御剑!”常鹤秋足尖一点,身姿拔然而去,反手握上犹在翻飞的枯枝,将真气灌注其中,随着它前击的方向,携着劲气一击而中!怵地,在击中的一刻,他收手回身,翻飞而跃向无边天际。

砰地数声落下,周围的树木齐齐向庭中倒去,将龙倾寒欲冲出去的步伐止住,在这杂乱的声音里,一道意味深长的话语从天际滑落:“子玥,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此生不复再见!望自珍重!”

“师父!”

龙倾寒翻身越过那重重树影,冲了上前,然而,却连师父的零星衣角都看不到了。

他怔怔地望着接天云雾,忽而跪倒在地,遥望着那早已看不见任何人影的天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语含悲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您,保重!”

渐渐地,树落的余声随着他的话语逐一消散,这时,他方摇晃着站起,环顾四周,视线偏巧地落在一株还未倒下的大树之上。只见那株大树中央,插着一截枯枝,枯枝深入木中,只余下一点握手之处,而在树下,是堆积成山的落叶。龙倾寒愕然地走了过去,反手握上枯枝,欲将其拔出,却发觉它纹丝不动。

讶异于师父的气劲如此之大,他复又贯注内力于手上,用尽一拔,终将枯枝拔了出来。然而,却在枯枝拔出之刻,大树发出一阵窸窣声响,他一凛,赶忙运起轻功折开身子,离去的步子还未稳当,砰地一声怵而从枝干发出,那株大树竟从枯枝处截断,裂开两半!

此刻,龙倾寒脸上的神情已非短短的“震惊”二字可以形容了。若果以前人家提起“天下第一”四个大字,他也只是浅浅一笑,心道天下第一标准何其之多,隐于深山的高手又数不胜数,谁人敢自称天下第一,然则今日,他方知,天下第一,是确实有其人的。

莫怪当年万重良一心想着收常鹤秋为徒,原来他早知常鹤秋的资质上乘,甚至高于徐笺。这样的资质,恐怕是他龙倾寒苦练一辈子都难以达到的,天下第一,人剑合一!

☆、第一一零章·客栈听闻江湖事

常鹤秋走后,天剑宗又回归了沉寂,只余龙倾寒孤身一人了。他静静地打扫好了院落,看着一地尘埃,心生惆怅。最后,也只得落寞地回房,对烛轻声幽叹。

这几日,趁着天还未完全放晴,他将常鹤秋所教的素心剑诀在心底回忆了几遍,拔剑随着记忆里的剑法来练习。虽说当日他师父演练时他只是看着,未能得到其中精妙,但他凭借自身极高的资质,还是参悟了不少心得,短短几日的时间,便已完全掌握了纵气,以及纵剑的入门要领。

数日后,天空终于拨开浓浓云雾,见了天光,连续下了多日的雨终得停歇,龙倾寒走出房间,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脸上浮现满足的笑意。

慵懒地伸了几个懒腰,他扭动了自己僵直的身体,便走回房内,收拾起自己的包袱来。素心剑诀已领悟得差不多了,如今仅差多加练习了,而如今他当做的,是去找凤璇阳,弄明白这段时日来江湖之事的原委。

看了一眼自己不多的行囊,最后想了想,他还是覆上了洛羽尘赠与的人皮面具。如今江湖上四处疯传他与凤璇阳狼狈为奸,是以他还是易容起来的好,不若被人发觉自己去寻凤璇阳,只怕他们天剑宗与九天教的关系又牵扯不清了。

不过,说是去寻凤璇阳,其实他的脚步几动,来到的却是城里一间最大的客栈。他素来好洁,如今忍了几日仅是擦拭上身的日子后,早已难受得慌,是以他过了几日狼狈的生活后,他便想的便是能好好洗净身上的尘埃,吃上几碟大鱼大肉,而后瞧瞧能在这里打探出什么消息。

这间客栈因地处人流最多之处,来往的江湖人不少,如此,他既可享受又可打探消息,何乐而不为。

要了一间上房,进去沐浴饱餐一顿后,他终于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软软地靠在了床边,半阖着眼打盹。

先前同与凤璇阳相处的日子里,他每日都是舟车劳顿,没能好好歇息,如今一放松下来,自然慵懒惯了,除却练武,他都不想动。在这几日待在天剑宗时,他偶尔会趁着雨小,出来走动几下,大致打听到江湖人还不知天剑宗全部人失踪之事,看来此事被玄明城众人隐瞒得极其之好,而唯一能知道事实真相的恐怕也只有凤璇阳了。可如今凤璇阳在哪,他自己也不知晓,既然恁多未知的事情,那他急也没用,倒不如,多享受几日安宁,打听多些确切的消息再谈。且他相信,若他双亲当真在凤璇阳手里,凭凤璇阳的性子断不会伤自己的双亲,因而他更放心地待在客栈里头了。

还真别说,这客栈里头,倒真让他打听出了不少的事情,然而便是这些事情,将他方得松懈下来的心,又揪紧了。

这一日,龙倾寒的隔壁房里住进了两位年轻较轻的男子。这两人还未进屋,便一直在调侃江湖事,也不忌讳。

龙倾寒手捧一杯香茗,心里在暗暗感慨,不愧是年轻人,做事有些冲动,不知遮掩,若是被有心人听之他们的谈话内容,只怕第二日他见到的便是两具尸体了。不过自己也不由得好笑起来,若非自己乃是复生后的,只怕自己也会似他们那般,年轻气盛,不知避讳。

他轻啜一口香茗,将脸埋进氤氲的茶雾之中,双唇轻轻一扬,将内力贯注双耳,屏气凝神听隔壁的年轻人在谈些什么。

只听隔壁几道声响后,那两位年轻人似乎是行到了桌边,坐了下来,简单地闲聊几句后,他们便渐渐地将话题引到了江湖轶事上。

“夏哥,先前你同我说如今江湖不太平,可我们一路行来都未见着何事,莫不是你唬我罢?”

“嗨,徐弟,你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天剑宗所在,自然安宁一些。但江湖上其余地方,啧啧,到处都是杀人之事。”

“杀人之事?这是怎地回事?莫非是门派之间的争斗?”

“若真如此便好了。你有所不知,打从前些个月,九天教教主凤璇阳立誓要喋血江湖,为他死去的生父复仇后,这江湖上便四处是杀人的血事了。”

“凤璇阳,死去的生父,这究竟是何回事?”

那夏姓男子似乎有些忌讳,便压低了声音将关于凤璇阳之事道了出来,另一间房内的龙倾寒听得兴致缺缺,恹恹地扣指敲击着杯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关于凤璇阳之事,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了,是以他们说再多凤璇阳的过去他也不感兴趣,他想知的只是凤璇阳的现况。

然而,那两人似乎同他作对一般,愣是不说凤璇阳的近况,反倒聊起凤璇阳这人来,将他全然形容成了一个青面獠牙,杀人不长眼的魔头。听到后头,龙倾寒手上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青筋乍现,他数次真想冲过去,撕烂他们那张肆意诋毁凤璇阳的嘴。

他性子虽冷,可若是遇到凤璇阳之事,他便会极其不冷静,因而到最后,听到隔房那两人嘴里逸出的嘲讽与讥笑愈来愈甚,他终于愤怒地一拍桌子,怵而站起,便要冲出去给他们点教训,哪知,却在他们下一句话落下时,生生住了脚。

“你可知,久华派的劳启扬死了!”

龙倾寒双瞳骤然一缩,劳启扬死了?!竟会在这节骨眼上死去,那岂非……

只听那徐姓男子诧异了一声,问道:“可是凤璇阳所杀。”

“除了他还会是何人!”夏姓男子道,语气中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可劳启扬论理,不当是凤璇阳的师叔祖么。为何……”

“嗨,什么师叔祖能比得过复仇事大!再者,凤璇阳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杀人还需要理由么。”

龙倾寒的双唇抿紧了,若是先前,不知晓劳启扬恶行时,他犹会为劳启扬的死感到愤慨,可如今知晓他并非善类,是以听得劳启扬死了,他也不会在心里激起丝毫波澜。相比劳启扬的死,他更担忧凤璇阳,如今正是风浪尖头,凤璇阳当是不会杀劳启扬方是,不若,反倒落得自己无情无义,连昔日施恩予父亲的门派都要赶尽杀绝。

他太过了解凤璇阳,是以他完全可以肯定,这劳启扬之死,与凤璇阳无关。

果不其然,那两人的后几句话证实了他的想法。

“不知这劳启扬何时出的事?我之前在路上隐有耳闻,这凤璇阳现今不是在江北一带活动么。这久华派似在江南一带罢。”

“不知唉,听闻是一月前的事罢。当时,犹是有人路过,发觉里头有腐味方发觉他尸体的。”

龙倾寒一怔,一个月前?那时他们俩还在苗疆,凤璇阳又怎地可能会去杀死劳启扬,即便俩人分离后,凤璇阳急忙赶去杀人,这时间上也说不过去。再联系先前的江花剑派事件,他更肯定凤璇阳是被冤的。

然而,那两人后头谈到的话,又将他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前些日子,武林中地位仅次于天剑宗的华越剑派,他们的掌门人被人暗杀了。”

“嘶,”一声倒吸声响起,徐姓男子继续问道,“可是凤璇阳所为?”

“自然,还会是何人?当日有人亲眼见着凤璇阳现身,那手上的那把赤煌剑,绝不会作假。他还当着所有教派中人的面言道,这华掌门昔日在覆阴教一战时,烧杀掳掠,奸|□子,其罪当诛,今日他凤璇阳便是替天行道,伐无道,诛恶贼!”

这一句话,宛如一记闷雷砰地砸向龙倾寒的耳边,他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瞳,这口气与口吻当是凤璇阳无疑!无人可作假!

凤璇阳竟亲自现身华越剑派,道出杀人目的,如此说来,那这些日子以来,各大门派掌门之死,莫非真是与他有关么?!龙倾寒惊愕地呼吸一窒,脑海里忽而翻涌起复生前他们的对立之事,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在浪涌回放,一句句嘶声呐喊在耳边充斥,最后,落回到现下的那一句,“替天行道,伐无道,诛恶贼”。

原来,这便是凤璇阳当年要杀害各门派掌门人的原因,不为一统江湖,为的,是复仇!

复仇,一统江湖……却没想,即便时光回转,复生一次,凤璇阳依旧没有改变他心头的执念,即使……这样的结果,是他们俩对立相杀。

龙倾寒苦苦一笑,凤璇阳啊凤璇阳,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我先前犹以为你是被冤的,却没想,是我错了么。

可是,龙倾寒却能深深地理解凤璇阳心头的苦。他只是因着他人的迫害,使得自小失了双亲,多少年来在摸爬滚打,受了多少委屈,却只能独自舔伤,压抑的愁绪无从发泄,只得将这些痛,转到那些害他们一家到如此地步之人身上!是以,即便听到那些人的死讯,如今的龙倾寒也不为所动,只因那些人,该死!

龙倾寒不知自己的心态在何时已经悄然发生改变,总是无理由地向着凤璇阳,哪怕自己曾经因为双亲失踪之事,对凤璇阳的信任动摇过,但他的心仍旧死死地挂在凤璇阳身上,为他被人讽而怒,为他被人欺而恨,甚至会为他杀人而喜!

想想,若是放在以前,自己早已同凤璇阳反目了,但思及到那些人曾对段书青做的一切,他再多的不满都消失殆尽。烧杀掳掠,血流成河,当时覆阴教多少无辜子民,便是葬身在这些表面正义背里明抢的正道人手上!

他暗中攥紧了双拳,心中暗下决定,哪怕世上与凤璇阳反目,他也定要凭自己仅有的余力,护凤璇阳周全,想法子替他脱罪!

可是,事实总是不尽人意,脱罪之事岂是如此易行的。只听那夏姓男子又道:“那日华越剑派掌门死后,江湖众多受害门派的代掌门大怒,又一次相约聚首,要来天剑宗寻宗主讨个说法。”

“又一次?这从何说起?”

“是啊,你有所不知,前阵子他们便曾聚首过一次,来天剑宗寻宗主解决,可是宗主却称病在床,闭门不见,众人便只得在外头干等,好不容易等得几日,听闻宗主病好后,他们又一次上门求见,哪知宗主闻言,竟是当场吐血昏迷过去……“哐啷”一声乍然响起,吓了夏姓男子一跳,他顿了顿,双目戒备地流转,这才发觉那声音是从隔壁房传来的,他停了好一会,发现隔壁再无声响后,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道,“之后几日宗主都未有好转,众人瞧着,哪还有心思继续干等,只得讪讪地离去了。当时聚首的,不过是些小门小派不成器,但今日这聚首的可谓是大家门派,可不,听闻现下他们正续赶来,只怕没几日便会来到此处了。”

听得夏姓男子低声,徐姓男子也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他们来此又能作甚,若真有本事,直接杀上凤阙山将凤璇阳斩杀了不便可以了么。”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江湖正道若俱是独身而行,岂非乱了套了,你当这盟主是白做的么,这事情,自是要盟主出面来解决了,”夏姓男子顿了顿,环顾了四周,确信周围无人偷听后,便悄声道,“这场面话说得好听罢了,这人心呐,多少都有些自私的。死了掌门,代掌门坐上去便是,这门派可又不会倒,指不准,人家代掌门还一心想着掌门死了,好让自己上位呢。”

徐姓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低身问道:“那为何他们犹说要替死去的掌门报仇。”

“嗨,这你便不知了,这代掌门上位,缺的是甚,人心!而这时,最能收掳人心,做出成绩的是何事,自然是将杀人凶手伏诛了!但这九天教可是魔道之首,岂是一个小门小派能解决的,即便是大家门派出手,谁能保证一定便能杀了凤璇阳,若是领导不当,指不准还将自己门派的弟子都赔了进去呢。”

“如此说来,那他们聚首的目的……”

“不错,你想想,若能聚在一块,一同打上山,趁乱时躲在后方,既可保命又可得美声,岂不妙哉。再者,如此这般,可将压力施到盟主身上,若是盟主的处理法子不当,那不仅可趁机将盟主拉下来自己坐上去,还可言说非是我不愿报仇,而是盟主不允。如此一来,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既得了人心,又可坐山观虎斗。”

“嘶,这江湖当真复杂。”

“哼,我行走江湖几年,可是看透了。自然,也有真心想为死去之人报仇的正义之士,但是内里却是利益为上,在一腔愤慨面前,何事都比不上保全自己门派和面子重要。啧啧,这一次,我倒想瞧瞧天剑宗还能怎地办,宗主病重,如今连个人影都不见,少主与凤璇阳厮混,不知所踪,这天剑宗的气数,指不准便尽咯……”

“咚”地一声重响乍然从隔壁房传来,夏姓男子吓得浑身一骇,赶忙住了嘴,戒备地看顾四周,咽了咽口唾沫后,便将话题一转,不再言论江湖之事了。

☆、第一一一章·客栈意外遇两人

龙倾寒撑着颔,呆呆地看着窗外已经有了不少时候,他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就是一个劲地发呆。

本来他打算去寻凤璇阳的脚步,因为那一日的偷听而止步了。

那一日,听完隔壁房两个年轻的人谈话后,他的心情极度复杂,一来是担忧父亲的身体,二来是担忧那些门派掌门聚首之事。

原本,若是他一走了之去寻凤璇阳,那么聚首攻山之事自然没有下文,可是犹豫了许久,他还是不走了。

因为,他如果要向着凤璇阳,那么光是有心却是无用的,他必须还要有个身份,有个能支撑自己,虏获人心,足以强大到镇压不满之人的身份,而那毋庸置疑,便是武林盟主。若他能当上武林盟主,届时他便可凭着自己手中的权利,慢慢地收获人心,一面替凤璇阳脱罪,一面想法子让众人信服。

而现在,双亲失踪的他,却是一无所有,没有手下相助,没有权利相撑,除了一个虚衔天剑宗少主,武林盟主之子之外,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什么都算不上。再者,那些门派掌门各个都是老江湖,更不会将他一个年轻人放在眼底,所以,要如何取信于他们,统帅众人,是极其考验他的能力的。

复生前的天剑宗,被灭门之时离如今尚差三年,而那三年间他行走江湖已经积累了不少名声,且加之后来双亲被灭致使他一腔怒火,渴望灭掉凤璇阳的心极其之甚,是以轻而易举便得到了大家的承受,当上了盟主之位。

可是现下么……呵,思及这里,他忍不住哂笑一番,现下的他,复生后便与凤璇阳纠缠,莫说积累名声了,只怕走到江湖上,还没得几个人识得他,再说到灭掉凤璇阳的愤慨,只怕他不临阵倒戈,将那些欲图灭掉凤璇阳之人杀掉,便已不错了。

是以他留了下来,一直待在客栈里,每日里靠在窗边,闲适地捧着一杯香茗,远望城门那头续进来的陌生江湖人。这几日里,不知从何处走露了消息,江湖中人皆知晓天剑宗宗主失踪之事了,因而这一次众门派掌门的聚首,便将其称为武林大会。

但即便是选举新盟主,龙倾寒也不为所动,仍旧闲适地饮茶,睡觉。时而无聊了,便竖起耳朵,听听那些住进客栈的江湖人互相八卦吹捧,装作熟络的客套寒暄,又听着那些假作熟稔的人,在下一瞬对方离开时反口大骂对方假惺惺。

这客栈便似个小社会,在这里,他可以看见世间百态,望尽江湖人丑恶的嘴脸。这里时而,也会有魔道之人到来,自然,免不得一场恶战,而他总是会走到廊间,交叠着双手,冷冷地看着下方的打斗,宛若无论世间什么喧嚣,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若是放在复生前,他早早便提剑下去加入正道的阵营,然而此时他却宛如看戏一般,看着正道被魔道打败,而后呼喝着魔道使妖法,也看着正道击败了魔道,肆意地虐待那被击败之人。

他始终静静地在观望着一切,从不会出手,无论谁被谁杀,谁被谁欺。是以很多日后,人们都记得了他这张易容后的脸,都说他:无情。

无情么?每逢听到这里,他总是勾起一抹冷笑,转着手里的茶杯,又浅浅地啜饮一口。

待在客栈的日子里,他常常游走于伙房以及后院,他别的什么事都未做,倒是专注于学了一手厨艺,是以现下,他自己生活已不成了问题。

可是,待得他学的厨艺差不多时,他便开始无聊了,成日里的打斗都已无法燃起他的兴趣,开始觉得没有意思了。可是他还是得等,因为他没有理由不等,等到所有人都到齐后,他的好戏方能上演。是以为了在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寻找刺激,他已从先前的饮茶,唤作了饮酒,每日都在被烈酒的呛咳声中,怀着冷笑地看着楼下的喧闹。明明是热腾的场景,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一直到,两个人的出现,他平淡已久的双眸,才渐渐地激起波澜。

那一日,他一如平日里的早起,去了后院,活动活动筋骨,待得将近辰时末时,他方停下手里的动作,回房里沐浴。然则,在他即将褪下外裳,跨入浴桶时,便听得外头传来了一阵起伏的朗笑声,他的手一顿,复又状若无事般继续解开盘扣,入内沐浴。

可是,越是不在意,那朗笑声越是大声地汇入耳眶,如今天尚早,这客栈也方开门,不知是何人一大早便来此客栈里头,犹笑得如此大声。

可惜因他喜静之故,这房间是整个客栈里最偏隅安静之地,自然离得大堂犹有些距离,平日里大堂里喧闹的声音,他大都听不见的。因而现下他贯注内力于耳,也只听得似有人在低声同那朗笑男子攀谈,可却无法辨识对方的身份,更遑论说话内容了。

他抿了抿唇,索性简单地擦拭一下后背的汗渍后,便起身穿了衣,走出房,到他常常靠着的廊柱边,观望。

而待一看清下方之人,他微微怔愕。

那是两名男子,正坐在大堂中央,饮茶攀谈。那个朗笑的男子年约五旬,剑眉星目,即便因为年纪之故生出了不少华发,但整个人俱散发着熠熠的神采,毫无丝毫老态。这个人,龙倾寒认得,乃是居于天剑宗与华越剑派之下的飞雁堡堡主,“信手笔生”杜信。

这杜信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手家传的铁笔功夫“天山四时帖”闻名江湖,这帖法精髓便在于使出的笔力可如春般阴柔,如夏般猛烈,如秋般劲拔,如冬般凌厉,软硬兼得,若能将其武功练至上层,那么可攻可守,武功必能位居一二。

然而这般厉害的人物,却在十余年前突然隐匿江湖,只是时而才在江湖上走动,是以在新生一代少侠中,人们都指听得飞雁堡之称,却是不知堡主杜信之名。

如今,这隐居多年的杜信竟然也来到了玄明城,委实有些古怪。

龙倾寒的唇抿成了一条薄线,他犹记得复生前,召开武林大会选拔盟主时,这杜信也未到场,如今竟然会来,而且尚有……

他目光一凛,朝杜信身边的那人激射过去。

只见那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一袭青衣淡雅,举手投足间流出儒雅的气质,那个人,龙倾寒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万丰镖局的少镖头,陶槐!

这两人竟会来此,究竟要做什么,复生前,他可未见到他们俩到场武林大会,如今竟一同出现,且还似旧识一般朗声笑谈,甚是可疑。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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