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在上,龙在下作者:流年忆月
第26节
他时而睁眼记忆那墨痕,时而又动笔试出几种字体的可能组成,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漫漫白日悄声过去,夜幕倾落,他的脑中过了数十数百个字,最后,在月幕的银光扑洒而来,惨淡地映入他的双眸时,他怵地睁开了眼,手指一动,一个字骤然立于纸上。
☆、第一零六章·日志初解又成迷
那是一个特别缭草,却彰显愤怒的字:“死!”
龙倾寒愕然了片刻,从他复摹的来看,这个“死”字极其之大,将近占满了一页纸张。而这个“死”字,在一撇一勾间似贯注了悲痛的气力,落笔极其有劲,使得墨迹颜色往纸张肌理渗入了几分,透到了下一页上。在这缭乱的字迹里,隐隐透出书写人的悲愤与痛恨,即便只是复摹这字,也能从那淋漓的字体中察觉到书写人的一腔悲愤。
这一日究竟是何日,又发生了何事为何龙末会如此愤怒的写下一个“死”字,又为何会撕掉它。
百般种种,又成了一团迷。龙倾寒抿了抿唇,便将这目光放至了那五月中旬的纸上,这内容上的“死”字已被他发现,那么记录这“死”字的日期,想必也能从这张纸上发觉。
思及此,他忙将目光再次放到那张纸上,仔细查看,果不其然,不久他便在这张纸近上头的地方发现了几个字的墨痕,他双眼一亮,赶忙拿起笔,对着烛光又一次重复方才复摹的动作。
有着先前的经验,加之对这月份的猜想,一盏茶时间过后,四个大字便立于了纸上。
“四月初四”。
四月初四,这一日发生了何事?龙倾寒拧起了眉头,思索起来。
复生那日是三月廿十,待得与双亲见面后,于三月廿二他与龙末出发朝向梅山庄前去,而后三月廿四在过亭酒肆,他与龙末便因凤璇阳之故而分离,待到四月初九向梅山庄出事前两日方归来他身边。
如此算来,四月初四时,龙末并不在他身边。而这一日他自己身边发生了何事,他却没有一点印象,那时候初同凤璇阳在一块,一时欣喜将许多俗事都忘了去。再者他公子哥惯了,这记日子之事,素来有龙末操心,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因而平日里除却记得一些重要之事外,其他诸事他都是能忘便忘。
此时想来,也不知在他们分离时,龙末究竟发生了何事。而后来他虽与龙末碰面,但却未能相处多时,只因不久之后,龙末便被凤璇阳支回天剑宗,而他则与凤璇阳在路上玩闹了许久才归家。
但他可肯定的是,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定是对龙末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不若,龙末也不会在归家后,犹记得在这一日上记上一笔。
龙倾寒揉了揉眉心,努力回忆四月初四江湖上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惜依旧没有头绪,当即便不再多想,继续看看可还会有什么发现。
龙倾寒翻了几页那本册子,晃眼中看到那五月的日期,忽而醒悟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从向梅山庄回到天剑宗不过几日的时间,即便再慢,也不过得十日,当时他因与凤璇阳在一块之故,是以方走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回到天剑宗,那么龙末呢,又是为何会在四月中上旬与他分别后,直至五月中旬才归来,且与自己归来的时日相差没得多久。
他又继续翻了翻,发觉自五月中旬后,记录的时日都未曾再断过,一直到龙末失踪之时,九月初九!
凝目九月初九那一页,只见前头仍记着普通的日常琐事,字体工整,毫无凌乱。待记到子时刻时,这字体便变得缭乱了许多,显然写得极其仓促。而一看清乱字所记之事时,龙倾寒愕然震惊:子时初,凤璇阳现,宗主随之而走,吾甚疑,奔走告之夫人,得其授命,外出寻主。
凤璇阳,凤璇阳……
凤璇阳三字宛如一记重雷在他心头炸开,他爹失踪之事,果真是凤璇阳有关!
他踉跄了几步,不敢置信地将那几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而凤璇阳那三字却是愈发显眼地立于他的眼前,最后整张纸上,他也只看得了“凤璇阳”三字,其他的都滤了去。
——“本座终有一日必一统江湖,绝了你们歧视之心!”
耳边不知为何忽然蹦出这句沉寂在心里已久的话,江湖掌门接连身死,他爹的失踪,一切的一切,都与凤璇阳息息相关,凤璇阳,你究竟想作甚?复仇,喋血江湖,还是……
在将我们俩推得越来越远。
他沉默着放下了手里的本子,迎着红日缓缓走出。
看着满地的落叶,他心生悲凉。他不管凤璇阳想杀多少人,为段书青报多少仇,他都不会去管。他只要知晓,凤璇阳对他的情是真的,不会害他便足够了。可是,当他选择相信他,欺骗自己也许那一日闯入院内的人不是凤璇阳时,却又有一道残忍的真相霸道地展现他在眼前,告诉他,是的,凤璇阳不会害他,但却并非不会害他的家人!
他趔趄了几步,摇晃着走到了庭中,这多日来的事情,压得他心头压抑都快疯了,他宁愿,他什么都没发现,那该多好。
“子玥……”天际的另一方,凤璇阳抚上的胸口,眉头紧皱不舒。
这几日来,他接连感觉到龙倾寒身上产生的复杂情绪,悲伤,痛楚,甚至是绝望。没有一丝的快乐,没有。
抬头遥望着天边的旭日,在红芒掩映中长长一叹,这一条路,他既已选择,便再无回头之日,若果真有一日,子玥与自己为敌,他也不会后悔。
这一辈子,曾经过,便足矣。
秋风捎来凉意,掀起衣袂,龙倾寒迎着风,静静地伫立在日华之下,而后在翩然纷飞的落叶中走回了自己的房里,他现下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也许睡醒后,一切的一切便成了幻影。
可这终归不是梦,终有醒来之时。
当他从梦魇之中挣脱出来时,天已黑了,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日夜轮回。
他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夜幕,聆听自己寂寥的呼吸声。
他缓慢起身,点燃了烛火,在摇曳的烛火中,思起了那个红色的身影。以往他每一次起夜时,那个人都会先他一步醒来,细心地给他点上灯,看他完事后,方会轻轻吹熄灯火,拥着他入睡。
不知不觉中,他的嘴角挑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看着烛火的双眸里闪烁起了祥和的光。似乎只要忆起那个人,心里头所有的烦躁与压抑都散了开去,宛若蒙尘的月得到煦风吹拂,露出了皎洁月华,透亮明目。
心境因着这场思念得到了开阔,他沉下心来,不愿再想,现下他只想做个缩头乌龟,消极地躲起壳里,逃离这一切。
轻微的肚饿声旋即响起,闻得这声他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扁下去的肚子,才发现这两日来,他劳心劳力,未能好睡又未进食,再这般下去身体也支撑不下去,即便有何怨怼、,恩仇,也得待养好身子才行。
他当即迈步要朝膳房走去,然而步伐微动间,他又停了下来。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赧色,似乎……他不会做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鸡蛋面,莫非真要餐餐吃鸡蛋面不成。
脸上的晕色越来越深,他这才发觉凤璇阳昔时说得没错,他一个公子哥什么都不会,真出什么事时,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
“咳,”他清咳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地道,“今日月正明,当是赏月饮酒的好时机,不若出去饱餐一顿,也甚是不错。”
他为自己的所为找了个极好的借口,脸上都漾起了满足的笑意,他微微抬眸,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只见天上哪有什么明月,便是星星也不见一颗,整个天空一片昏黑,万里无云。
“……嗯,无月无星倒也多有韵味,出外赏赏景也不错。”
然而,便在他即将跨出门时,只见天际划过一道明晃的闪电,不多时,一阵阵滚滚闷雷乍然响起。
“……”
他僵硬地抬头看了一眼天际,又是一道闪电而过,刺亮了他的双目。
他抿了抿唇,在心底挣扎许久后,决定速去速回。脚步一迈,当即便要冲出去,可是未得跑几步,豆大的雨珠便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顷刻他便淋了一身湿。
他忿恨地奔回了自己的房里,兜头取过一条布巾擦拭身上的水渍,怎知祸不单行:“啊啾……啊啾……”几个喷嚏打了下来,他似乎染上风寒了……
最后,他只得忍着一身湿意,跑去了膳房。在他艰难地生好火,煮了一碗面吃下后,他又被如何沐浴给难倒了。
他张了张唇,盯着那烧得正旺的水,一直在发呆,寻思着该怎么把这为数不多的水弄进浴桶里,将浴桶灌满。
他呆呆地看了好些时候,当这水快在他看呆的时候里烧干时,他这才取下水,随意找了个不知用做什么的桶,将水倒了进去。
看着这一丁点的水,他叹了一声,索性便除下外裳,简单地浸水擦拭了一番上身,除去上头的汗水,便视作沐浴过了。
最后当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时,他这才感慨到似乎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会,没了下人服侍,没了凤璇阳的照料,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还弄得自己如此狼狈。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抱起身边的枕头,将其视作凤璇阳,轻轻地打了几下,自娱自乐了好一阵,才笑着蜷起身体沉沉睡去。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接连下了数日,龙倾寒待得快发闷了,巴不得早些出去,寻个客栈吃好住好,以解他多日来只能吃鸡蛋面的烦闷。
几日后,好不容易待得天有些放晴,想着终于可以出去逛逛时,却来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将他欲出外的心收了回来。
☆、第一零七章·师父到来说过往
淅沥的小雨敲打着屋檐,落下点滴水声,日夜轮回,又是一日新生。龙倾寒在雨声中醒来,轻瞥外头仍未断弦的雨幕,挣扎着又欲陷入梦网,却在这时,大门处响起了阵阵不紧不慢的叩门声,一频一度,节凑规律。
他轻叹口气,犹带着困意地翻身坐起,套捋间将衣物穿戴整齐,便打起轻伞,朝大门步去。
大门离得他的卧居犹有些许距离,也不知是何人,竟能有此气力,将这轻微的叩门声传至如此之远。
似是闻得龙倾寒的步近,原本暂停的叩门声又一敲一落地响起,依旧是频度一致的作响。
“来了!”轻唤一声,龙倾寒加快了步伐走到大门之处,用力拉开了大门。
大门之后是一个掩在油纸伞下的纤瘦身影,他低垂着头,瞧不清脸上的面容,只有那刚劲瘦拔的身躯,显出他孑然的气质。
“阁下是?”龙倾寒戒备地询问出声,如今他身在风浪口上,不得不防着点。
然而,当对方抬起那对晶亮的墨瞳时,他愕然惊诧:“师父?!”
只见来人虽称得龙倾寒一声“师父”,但瞧起来毫无中年之态,更似是龙倾寒的兄长一般,年轻俊逸,若非黑白相间的长发及眼尾的皱纹显露出了一些年纪,只怕龙倾寒都想越矩地唤上一声“大哥”了。
“莫须道人”常鹤秋是来人的名讳,他见着了龙倾寒,原本肃然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子玥,怎地还不迎为师进去。”
龙倾寒犹陷在惊愕中久久未得回神,听得这句,也只是呆呆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在前头引起路来。
当雨滴敲打在油纸伞上,滑落他的足尖时,他才幡然惊醒,愕然回首问道:“师父,你怎地会来此,您不是闭关了么!”
瞧着龙倾寒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常鹤秋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子玥,你仍旧如此呆愣,多年了,这骨子里的性子仍是没变。犹记得幼时我让你下山去买些吃的,结果你被小贩的花言巧语给糊弄,一愣一愣地便随手花了二两银子买回了一坛掺水的酒。啧啧,尚有一次,你与我下山游街,眼见路边有糖画,便拉着我过去观赏,待得夜深同赏的路人都走尽了,你犹在那瞧,恼得小贩问你缘何只瞧不买,你却只愣了片刻,答道,家里没地儿挂这幅画,哈哈哈。”
“师父!”脸上红晕连升,被自家师父揭了自己幼时的丑事,龙倾寒岂能不恼,他愤愤地瞪了常鹤秋一眼,语带嗔怨。
常鹤秋笑吟吟地摇了摇头,余光轻落龙倾寒紧绷的身上,话语中带着些许深意:“如何,为师是真是假,子玥可知晓了?”
“师父您……”龙倾寒愕然了片刻,脸色一赧,便放松了全身的戒备,点了点头。
常鹤秋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别有深意地地道:“你有如此戒心乃是好事,若果你不防我,我犹要怪责你大意呢。”
龙倾寒微抬双眸:“师父,对不住,近日来徒儿身边太多事端,因而,害怕您是他人假扮的。”
话得一落,常鹤秋脸上的笑意瞬息便收敛了起来,他凝目望着远方,在虚渺的晨烟中长长一叹:“今日为师前来,便是想同你说这事的。”
龙倾寒一怔,脸上的赧色也消失而落,看着师父那瘦拔的身躯,脸上浮现的不知是愧疚还是难受的神色:“竟劳得师父您出山,我真不知……”
“子玥,”常鹤秋恰时地打断了他的愧疚,“进屋说罢。”
龙倾寒颔首,便引着常鹤秋到了自己的庭院,落座于厅堂之上。
他接过师父递来的伞,放置一旁,方要去取水泡壶茶,却听得背后落得一声:“不必了,我待会便走。”
他一愣,当即又折回了自己的身子,错愕道:“师父,你竟恁地快便走?不多待几日,与徒儿叙叙旧么?”
常鹤秋遗憾地摇了摇头:“为师今日出山,为的便是同你说上几句话,待得这话道尽,为师此生的心愿便已,当是该回去修行,不复相见了。”
“师父!”龙倾寒愕然地冲到了常鹤秋的面前,震惊地望着他,“师父,你此话何意?!何谓不复再见,可是徒儿做错了什么么?”
常鹤秋摆了摆手:“非是你之故,而是你我缘分已尽,当是不见为妙。”
“师父,此话究竟何意!”龙倾寒跨前一步,激动得想攀上常鹤秋的手问,却在即将触到时,生怕越矩而垂落下来,他低下了头,眸光里涌现出难抑的伤感,“师父,究竟是为何,为何在这……这紧要之刻……”在这双亲不在,他孤身一人之刻,离他而去。
常鹤秋拉着他坐了下来,执起他指骨分明的右手,翻开掌心,细细地看了一轮上头的纹路。抬手,一笔一划地沿着上头的纹线一一描绘,在这静谧的时刻,常鹤秋低声道:“你我其实本便是这苍茫世间,毫不相识的路人,只因你师公的一个错误,不,确切地说,是一个意外,你我方会结下师徒之谊。子玥,其实你可曾瞧过你的掌纹,你的命线断了三截,只有丝缕相连,意味着你的命中会出现生死三劫,但又有外力相助,得以避过死劫。而这第一劫,便是你的师公替你避过的。”
“师公?”龙倾寒被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吸引住了,“他……”
“嘘,”常鹤秋低声止住了他余下的话,“待为师将余下的话道尽后,你再发问可好?”
龙倾寒一怔,只得闭目,将心头涌上的无数疑惑压下,点了点头。
常鹤秋脸上展露出慈的笑容,他将手里握着的素白的手又紧了紧,指尖轻划,在柔软的手心按下一道凹痕:“子玥,你可知,你师公是江湖人称‘玄机道人’的徐笺?”
龙倾寒颔首道:“我知,昔时万重良万前辈曾告知我,师公他算得一手好卦,未曾出错,因而闻名江湖,但可惜……”
“可惜甚?”常鹤秋抬眸问道。
龙倾寒一顿,察觉常鹤秋并无怪责的意思,便继续道:“可惜二十年前,算错了一卦,从此他便隐匿江湖,直至后来我……他……”余下的话语,欲言不出,只因他找不着任何词汇来连起那一句“我大病一场,他来相救,后气力竭尽而逝”的话。
“算错一卦么?”常鹤秋的眉目里流动莫名的哀色,“不,师父他从未算错卦象,而他当年,算错的,只是人心。”
龙倾寒眉头一动,“师父?”
常鹤秋轻放下龙倾寒的手,起身站起,对着外头淅沥的雨幕,将埋藏二十多年的心事一一道出:“此事要从二十余年说起,当时师父带着幼时的我,游历江湖,为人卜卦算卦。而有一日,我们恰逢到了谷都,行到凤家门前时,师父忽而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凤家的大门许久,直觉凤家里头似有异样,当即便掐指一算,脸色瞬时大变,当时我犹不明所以,便被师父拉到了凤家门前,听得师父在同门前的守卫相争,言说要会见凤家家主。守卫自然不允,两人争了许久,闹得凤家家主知晓后,他方将我们迎了进去。”
龙倾寒眉头微动,心里流露出道不明的情绪,当时在骨都,万重良便曾说过这个过往。当时便是因他师公的算卦,段书青方会被送往久华派,而致后来的事端。
许是察觉到龙倾寒所想,常鹤秋叹了一声:“子玥,瞧你的模样,似乎你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
龙倾寒微怔,点了点头,当即便将当时从万重良那处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话得一落,常鹤秋却沉默了。
龙倾寒以为是自己哪里记错,惹得师父不高兴,当即又将万重良所说的在脑海里复述了一遍,发觉并无差错,那究竟……
“子玥,你莫要多想,此事与你无关,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多少都会有差错的,”常鹤秋幽幽地望着远方,轻声道,“万重良所说的,大抵都是无差的,当年确是师父提出要将凤家即诞的儿子,也即是后头的段书青送至久华派,然则,理由却并非为了让他习武,而是,让他去久华派历练,销蚀魔性。”
“魔性?!”龙倾寒愕然道,“何谓魔性?”
常鹤秋抿了抿唇,继续道:“此事说来话长,在远古时期,听闻有蚩尤一脉,在蚩尤陨灭后,便换去姓氏祖籍,独自成脉,而那一脉之人,虽摆脱了蚩尤血亲的身份,但有一样,却延传了下来,那便是魔性。这魔性代代相传,无论男婚女嫁,都会传予下一代人。到得几千百年之后,这一脉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如今,便只剩下凤璇阳一人了。”
“璇阳?!”龙倾寒愕然道,“师父您是说……”
常鹤秋点了点头:“段书青的亲娘名唤任君月,任君月的双亲在她出嫁后双双出了意外离去,最后便只得她一人,经过恁多年的时光销蚀,魔性这个词儿已在他们一脉中渐渐被人遗忘,任君月她也毫不知晓。但是,魔性并不会因人的遗忘而消失。当时,师父当日入得凤家,便见到了即将临盆的任君月,瞧着她眉目有异,当即给她算上了一卦,因而便知晓了她乃是蚩尤一脉的后人。师父当即将这结果告知了她,她听后又岂会相信,唤人来便要将师父赶出去。可那凤家家主听之,甚是害怕,当即便将师父留了下来,问知该如何方能镇压魔性。师父瞧着他的神情,以为他乃是担忧妻子,当即便安抚他道,魔性不会有甚影响,只要任君月未受到过大的刺激,便不会有事。他还将如何安抚魔性的法子告知了家主,希望他能多加护妻子,勿刺激任君月,以免她魔性上身。”
常鹤秋张合的双唇微微停滞,轻轻逸出一声叹息:“说来,若果当年师父不是被虚浮的自傲与期望得到夸赞的虚荣蒙蔽了双眼,而是私下将此事告知任君月,也许后头便不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了罢。但可惜,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人心。”
☆、第一零八章·至派没落人为何
“人心?”龙倾寒闻之轻怔,带着疑惑地问道,“恕徒儿愚钝,师父您两次提到这词儿,究竟是何意?”
常鹤秋唇齿间逸出一声轻叹:“师父他原先以为凤家家主是极其宠任君月的,是以方老实将此事告知,望家主能细心护她。k可惜啊可惜,师父他多年在江湖上行走,早已陷入将他奉之神明的虚荣里,使得他被蒙蔽了心智,看不到人心的险恶了。当时我尚年幼,自然也不知这其中干系,说来,若果当年我开口阻止了,兴许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了罢。”
龙倾寒瞧着师父半天没将他关心的问题说到点上,已经有些不耐了:“师父……”
“呵,抱歉抱歉,我只是有所感慨罢了,毕竟当年之事,若当真说来,师父也有不少错处,我也不会多加维护。如今说出来,只是让你知晓,后头的事,是他为了弥补罪责而做的,你不必为他的死,而感到愧疚。”
“师父,您是说师公他……”余下的话,被常鹤秋的手一挥,挡下了。
常鹤秋轻轻摇头:“你先莫问,待我道尽后再说罢。是了,先前说到哪儿了。”
龙倾寒当即将方才说到的事告知了常鹤秋。
常鹤秋赞许地点头后,便继续道:“当时那家主听之,表面上仍故作镇定,连连夸赞师父了得,将师父吹嘘得心花怒放。之后家主便带着师父去饮茶论事,期间问了师父不少问题,其中一条,便是关于即将诞生的婴孩去留问题。依着家主所说,这初生婴孩乃是魔性在身,他欲将其送至得道高僧之处,让其修身养性,待得长大心性大定后,再将其迎回,毕竟他们家里孩儿不少,若是他们一时看管不力,家中孩儿欺负这即将诞生的婴孩,致使他魔性相生,那便出大事了。
“师父闻言,自然不敢苟同,不论如何,毕竟乃是亲生儿,且孩童如此之小,送至一个男人手里,如何能存活。当即,他便给即诞的孩儿卜上了一卦,本欲是想意思意思着给家主瞧,让其将孩儿养在家里的好,但怎知世事无常,他这么一算,便算出了即诞的孩儿与久华派有不解之缘,若果将其送至久华派,将来必成大器。”
话到此处,常鹤秋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眉目里是化不开的浓愁:“后头的你也大抵知晓了,家主表面上是为着即诞的孩儿好,实质里他是担忧凤家会因着这孩童而途惹事端,是以当时闻之可将孩童送走,当即便不顾产后身子虚弱的任君月反对,便将那孩童,也即是未来的段书青送至久华派,私下里连个名姓都不曾给予,只是将其放在门口,任由其自生自灭……”
“咚”地一声重锤声落,将常鹤秋最后的尾音湮没于中,常鹤秋侧头望去,便看到一脸愤慨的龙倾寒正双拳紧握,砸落在桌子之上。
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常鹤秋将目光远放,看着那渐渐拨开云雾见到天光的雨幕,不发一言。
龙倾寒沉下呼吸缓解心头的愤怒,这才渐渐地收回了手,抬眸问道:“后来呢,为何段书青会出事。”
常鹤秋轻轻瞥了他一眼,浅淡地问道:“后头关乎段书青之事,你又所知多少。”
龙倾寒当即简单地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然则,还未说完,常鹤秋便打断了他:“后头的不必说了,瞧来你所知的,大抵还是无差的。不错,后来待得段书青七岁之余,师父携着我游历江湖,恰巧行到了久华派,当时师父忆起七年前那个被送至久华派的孩童,一时感慨,便想着去瞧瞧他过得怎样了,是以当时便递了拜帖,谒见久华派掌门。那时的掌门犹甚年轻,与师父年纪相仿,两人倾谈后便乐得引为了知己,高兴之余两人纵情饮了一夜的酒,而问题,便出在了此处。”
一声轻叹落下,常鹤秋撑着桌子,缓慢起身,行至雨幕之前,怔怔地望着远方。龙倾寒见之,也随着走上前,站在常鹤秋半步之后,静待他将后头的真相道出。
“子玥,这世上的巧合啊,便如同这接天雨幕。若只是一点儿水滴,那便无法汇聚成雨,也淋不湿人,可是……”常鹤秋走了几步,行到屋檐之下,伸手越过屋檐,去接下那点滴雨水,瞧着它们在手心里,一点一滴地汇成一滩水,渐渐地溢出指缝,他方幽幽地开口,“水落成雨,不过须臾片刻,但若是被雨湿身之人,却要耗时许久方能除尽一身的水渍。这便如同世上的一些巧合,初时时尚不成何问题,但若是巧合多了,便真正地成了问题了。而这问题所带之的影响,却是极其深远的。”
龙倾寒一愣,不明所以地望着常鹤秋,总觉得常鹤秋的话里有话,好似暗含着什么。
常鹤秋手心一斜,将水渍倒落,在指缝的水滴流逝中,缓缓将隐藏了多年的秘密道尽:“当年两人醉酒之后,段法裘戏言让师父给他们久华派卜上一卦,师父虽醉得迷糊,但这卜卦之事,从来不敢懈怠,一听这卜卦,当即便来了精神,赶忙凝神聚气,将身上的酒劲摒去了一些,这才卜起卦来。那时的我不在他身侧,是以过程如何我不知晓,后头的事,也是师父退隐后告知我的。他告知我说,当时他卜卦后,愕然震惊,他惊觉这久华派于十几年后有场大劫,派中会出现一名弟子,颠覆江湖,造成久华派没落。他当即摇醒了微醺的段法裘,将这一事告知了他,而那时段法裘许是醉酒之故,没甚在意,似也未听全。当时师父瞧着,也甚是无奈,思虑片刻后,便将自己算卦的内容写在了一张纸上,叠放好后放入段法裘的衣裳内。但好巧不巧,那时,段法裘的师兄劳启扬恰巧路过,师父见之,当即便劳劳启扬将醉酒的段法裘送至回房,劳启扬应过,之后便带着段法裘离去了。”
闻到“劳启扬”三字时,龙倾寒心脏骤然一缩,呼吸也沉上了几分,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而生,他嘴唇龛动,方想问这可是劳启扬所为,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许是瞧出了龙倾寒的疑惑,常鹤秋缓缓地开口道:“不错,事情便出在了劳启扬身上。这也是后来师父惊知段书青被灭之事后,用折损寿命的法子,强行卜算过去,耗费心血算出来的。子玥,你当知,这算卦,只可告知你约莫什么时候,会出何事,但却算不出,造成那事之人的名姓。是以当年师父掐指一算,算出的只是那将害久华派没落之人,必在三日后推倒大殿上的香炉,而至于是何人,却是不得而知了。然则,便是这般没有名姓的算卦,造成了后来的悲剧。”
龙倾寒浑身一震,一个隐藏多年的真相正缓缓从心头浮现,常鹤秋还未接话,他便隐隐感觉到后头的事情发展了。
常鹤秋抿了抿唇,双眸立时收去了方才的哀色,换上一双带着愤慨的眸:“当时师父与段法裘酒醉时,其实劳启扬一直在不远处观望,只是因着醉酒之故,师父的警惕性降低,未能发觉劳启扬,是以方会让他得逞。那一日劳启扬见之师父算卦,他早心有计较,后头送醉酒的段法裘归去时,便私下将师父的手书拆开来看,当即便将此事记在了心上,并将其告知了自己的徒儿,言说要其小心一些,切莫推翻香炉。然则,他的徒儿钟问之不是什么善茬,他年纪虽轻,但早已深知人情的嫉恶之心,他瞧着段书青不顺已久,是以三日后,他同段书青玩闹,故意将其带到大殿处,趁着派中众人行过大殿时,故意诱段书青到香炉边,自己悄声将其推倒,造成段书青推倒香炉之态。”
一口凉气蓦地从唇齿间吸入,龙倾寒大惊失色,原来这便是段书青当年推倒香炉的真相!“如此说来……”他愕然道,“如此说来,师公口中所说的,造成日后久华派没落之人,其实指的便是钟问之?!”
常鹤秋深深地闭上目,不忍直视地点了点头,虽语道平静,但嗓音却是满含颤抖:“不错,指的便是钟问之,只是因着不知名姓的算卦,以及他人的算计,致使这一切出了纰漏,让一位仁义之士死于他人之手,而真正的凶徒却逍遥法外。”
闷雷,砰地一声接连在龙倾寒的耳边炸开,将他喘息的余力都疯狂夺去。在鼓膜的震动中,龙倾寒竟是骇得全身颤抖,无法言语。原来这便是真相,一个所谓的巧合,便造成了完全相反局面的真相。
他踉跄了余步,愣愣地问道:“后头呢,不是言说,师公卜过几次卦后,久华派之人方相信这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