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两个月中,王强的兄弟回了老家,雇来一个帮忙的长工和一个住在田庄里的老妇清洗衣物,老妇称呼楚琅为林大公子,楚降为林二公子,楚琅刻意的不多做解释。
老妇有时会带他的孙儿来,楚降就会十分高兴,和她那八岁的小孙子四处爬高摸低,很能顽到一起去。
老妇笑意吟吟带着点巴结的意味,三天两头的就带着小孙子来,楚琅见楚降很开心,便也不去管,老妇带着孙儿要回家的时候,单手抓一把碎银赏给她。
老妇捧手接住,感恩戴德,打恭作揖,合不拢嘴的连连道谢,叨叨不绝的说上许多吉祥话,楚琅一开始含笑听着,之后有些烦闷,便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老妇正说的起劲,忽然听众被烦走了,也并不觉得难堪,只是垂头将银子轻轻放入口袋里,佝偻着腰背,用红肿烂疮的手指攥紧孙儿软而稚小的手,步履蹒跚地离开林宅,回到乡下。
楚琅喂楚降吃饭,单是这一件事他从不假托于人,自己亲力亲为,楚降两只眼睛一会儿溜溜到这里一会溜到那里,一颗脑袋左转右转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楚琅不得不掰正他的头再进行喂饭,时常累得满头大汗,待他吃完,自己再心甘情愿的吃冷掉的饭菜。
楚降一摆脱楚琅的牵掣便飞出去玩,楚琅忙唤那长工的名字,让他去看着楚降,长工应了一声忙追出门去,正巧遇见了带着孙子来的老妇,楚降便和拉着她那小孙子宛如离了笼子的鸟,一齐飞入林子中。
老妇领了衣服去河边清洗,厨子做完饭就走了,而王强出去买煤,家中只剩下了楚琅一人,对着茶杯发怔,忽然觉得口渴了,拎起茶壶发现里面没有水,推开厨房的门,又觉得污秽不堪,连进都不愿意进,只好就那么渴着。
他细细的思忖着,还需要几个仆人放在身边时时伺候着,前些天他问过王强,五十两就可以买来两个丫头,那时他没舍得买,现在看来确实是需要的。
楚琅打开茶壶盖,将里面的茶叶挖出来,放在嘴里咀嚼,苦香的汁液湿润了干燥的嘴唇,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将残叶吐在地上,盯着桌子继续发愣。
这时他完全处于一个放空的状态,远处隐隐传来惊叫声,竟完全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长工小张拽着楚降脸色灰白的跑进了院子,脸上的表情惊恐万分:“公公公子——不好了!”
楚琅木讷地转动眼珠,见楚降在小张身后,正低垂着头,脸上两瓣鲜红的红晕,抿着嘴唇含着笑,很羞赧不好意思的样子,像个大姑娘,楚琅迟钝地想,衣服是不是给他穿多了,一冷一热会害病的,照理说不应该啊,这样冷的天怎么会热得脸红呢,是不是病了?
小张嘴唇不利索,身体还打着哆嗦,眼睛睁得老大,两腿战战,随时都有可能软下:“出、出事了!出大事了!”
楚琅的关注点还在楚降的身上,越看越发觉得他有点娇媚的劲儿在身上,简直稀奇了,楚琅不由微微笑起来,完全没注意小张讲得话。
小张的冷汗止不住地流,只是这次终于能一气把话说完了:“——果儿死了!公子和他爬到高山上,公子把果儿推下去了!果儿摔死了!”
楚琅张开嘴,无意义地“啊?”了一声,刚想问果儿是哪里的野猫野狗时,依稀记起老夫的孙儿就是叫果儿。
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股子冷气从脚底心转进来,整个身体僵直住了。楚降垂着头,两腮红扑扑的,孩子般纯真的的脸上,一双大大眼瞳里是癫狂的喜悦。
楚琅的脸都吓白了,身体往后一仰,把头一偏,紧闭双眸,简直不敢细瞧他了。
门外有木盆落到地上的声音,楚琅心知不妙,赶忙出去一瞧,见果然是洗衣回来的老妇,她神色怔忪呆滞,忽然松动坍塌,神色悲痛,呼天抢地夺门而出,想是去找孙儿去了。
楚琅只觉得棘手,楚降是个傻子,因他傻了之后,表现得一向乖巧懂事,居然忘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并且没疯之前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那老妇哭喊凄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惊得楚琅脸上一阵发青一阵发白,停下无头苍蝇似的脚步,将楚降藏在身后,慌忙地指挥长工道:“快去把门关上!”
小张惧怕不已,毕竟是出了人命,硬着头皮将门拴上。
那老妇抱着孙儿的血淋漓的尸体来讨说法的时候,即是挠门又是骂娘,宛如母夜叉,林宅内萧索沉寂一片,各自在角落里发抖,不敢应对。
待到那声音沙哑,老妇哭成核桃眼,终是发出狠话:要将一家老小、三叔六公都叫出来,将凶手抽皮剥筋,给果儿偿命当马骑。
楚琅正抱着楚降的小脑袋坐在床檐,听到这话,气得手足冰凉,肩膀一阵哆嗦。
王强不在家,也没个人可以商量,楚琅急得转来转去,真怕那老妇叫来一大帮子人砸门,便解开装钱的包袱,取出一百两银子,招呼来小张,让他拿这些钱,去堵住老妇的索命的大队,以求息事宁人。
小张拿着包袱,擦擦冷汗,独自前去了。
', ' ')('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心怕小张叫老妇的家人们给打死了,一面感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面又不禁害怕起来,家中又无保镖和陷阱,等到这些乡野村夫将大门拆下,或是从墙上爬进来,将楚降活活打死可怎么办?
真是怕的肝胆欲碎,一时乱了手脚,将楚降往柜子里藏,又把他拽出来;往米缸里掖进去半个身子,又觉得不行;还是尽早逃离比较好,于是又攥紧他的胳臂急匆匆地往门外跑,还没将那门栓拿下来,王强采买煤炭回来了,在门外嚷叫着要开门。
楚琅一时有了主心骨,把门打开,将楚降惹得祸事一一告知,又说给了那小张一百两,去平息事态。
王强听得心惊,没想到就这半天功夫就惹出了那么多事情,听到一百两银子的事又叹息一声,只说道:“这小张怕是不会回来了。”
楚琅楚降身份特殊,是万万不可见官的,思忖再三,有了主意,将王满菩留下的一百两银子取出,安抚楚琅稍安勿躁,说罢就出门去了。
到了晚上,厨子敲门来做饭了,楚琅抱着楚降瑟瑟发抖,连门也不大敢开,隔着墙喊着让他回去,今天的饭不用做了。
肚子空空,挨饿了半宿,王强才步履匆匆地回来了,他衣衫完整,也不像挨过打的样子,微微含着笑道:“公子不用怕,事情已经解决了,那老妇家中七个孙儿,八个孙女,一家老小穷的啃树皮,一百两银子换走一张嘴,倒是便宜了他家。”
楚琅只觉的事情解决了,如释重负,那天晚上小张果然没有再回来,楚琅后悔不迭,一下子没了二百两银子,相当于跑了八个丫头,搁在以前这算不得什么,可是现在的情况下就越发显得拙荆见肘。
原本计划着要买丫鬟的事情也不提了,楚琅灰心地给楚降梳头,梳完之后就歇下了,楚降躺在他怀中,睫毛扑簌簌,搔得楚琅有些痒,刚笑了两声,便又忽然打住了,冷淡地背过身去。
楚降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咬着手指盖眼神幽怨的盯着楚琅的背影。
宅中不能无人照料,便又雇来两个仆人以供差使,楚琅为防楚降惹事,再也不将他放出去,就这么平安无事的熬过了三个月的寒冬。
到了一月开春时,王满菩在营帐中寄来一封信,军队与胡人大战在即,战况诸多不顺,还须陛下忍耐一时。
楚琅和楚降只好继续等下去。
等到了三月,王满菩又寄来一封信,上面写着,他身负重伤,危在旦夕,虽已将大部分胡人赶了出去,战况逐渐明朗,但还是需要逗留一段时间。
楚琅感叹一声,为渺茫的前途发愁,楚降蹲在院中,垂着头数蚂蚁,他今年业已十八,但仍然是稚童面貌,一团孩气,行为举止痴傻,哪有半分皇帝的影子?
宅中渐渐缺了银子,剩下的银子不知能撑到几时,王满菩寄来的钱足够地方绅豪一年的开销,可就楚琅而言实在不够花的,茶叶不是一等香茶不能下咽,床具换成了绫罗丝绸,此外餐饭衣物等都是按照最好的标椎安排。
就算如此,楚琅还是感觉受了不少的苦,整个人都清瘦了一些,照侯府皇宫的规矩来看,这些银钱还不够当初一个月的开销。
倒是楚降痴痴傻傻凡事有楚琅照料,过了一冬他反而还胖了几斤。
真是傻人有傻福,楚琅为未来发愁,但却也无可奈何,整日在家中闷坐着,王强见他怪无聊的,常常说些民间的事情给他听,楚琅只当做解闷,一来二去也上瘾了,这时想起来,王强说过的典当行可以换银两的事,动了心思,便招唤王强来,让他把过了季的衣服拿去典当了,换些银子。
楚降闷闷得立在墙后,举着脑袋怔怔地数着云片,一片落叶打在他的脸上,他先是好奇的看了看,然后放进嘴巴里咀嚼了两下,咽下去,味道是苦的,他不喜欢。
楚琅把楚降叫道身边,神情和善地看着他丰润的小脸,将饭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吃。
楚降咧大嘴巴,脑袋里全是迷迷糊糊的东西,他并不喜欢嘴里的饭,但又没的可吃,而且不吃饭,弟弟会生气。
王强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封信,正是王满菩寄来的第三封信,上面说他的伤已经好了,请陛下掩人耳目赶至凤巢山,与大军汇合。
楚琅激动地站起来,指尖震颤,终于!终于!楚降不明所以的看着楚琅,楚琅将信纸横折,竖折放进衣缝中,额头上是兴奋的汗水,他抿着嘴,将所有的笑意都克制住,吩咐王强打点行李。
楚琅情难自已,焦躁地踱步几圈,最终停下,捧着楚降的脸,轻啄了一口。楚降只是傻呵呵的笑着,唇边流出了口水,楚琅弯腰给他搽去。
时年五月,他们动身向北,一路辗转,在六月的末尾抵达凤巢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