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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这天,楚琅和衣而眠,他呆愣愣地平躺着,睁大了双目,眼白处红丝密布,已是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楚降好了伤疤忘了疼,正呼呼大睡,偎在楚琅的肩头,手中还捏着一粒胸上红豆。
门外传来轻轻地响动,是王强在门外细语:“大人,已经好了。”
楚琅打个激灵,撑起身子抖索了一下,额头凝了一排汗珠,镇定地道:“知道了。”
楚降被推搡醒,楚琅拿起一件外袍,给他穿上,复又给他套上靴子,最外面裹了件御寒的大氅。楚降麻木的穿着,打了个哈欠,稚声问:“弟弟,这是去哪儿?”
楚琅指尖发抖,强笑着嘘声道:“我们出去找圆儿,不要让他们听到,否则就不让我们去了。”
楚降想起了他心爱的小玩伴,亢奋不已,一扫倦意,眼睛一眨一眨非常闪亮。
楚琅拉住他的手,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回过头去柜子拿了几件保暖的衣物,草草包裹起来,细想了下,又给他带上风帽,拿了一只暖手的筒子给他,这才用力地抓着楚降的胳膊,推开门。
王强恐生变故,不由心焦,抹了抹头上的汗,轻声道:“您可算来了,咱们快走,马车在巷子里等着。”
楚琅点点头,拽着楚降匆匆往外去。
楚降只觉得兴奋,两手搁在银毛鼠套筒里,不住地东看西看。
侍卫们昏睡在门口,倒成一片,楚降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楚琅猛地回头,沉着脸,用眼神警告他一番,楚降捂着嘴巴,一双眼弯成月牙儿,笑声断断续续从齿缝里喘出来。
楚琅又不能真的教训他,唯恐他大吵大闹起来,后悔没有早把他的嘴巴封起来,两人只能硬着头皮,步履匆匆走出宅子。
楚降那忍耐的笑声如影随形,吓得二人肝肠欲碎,只能加快脚步,楚琅出了一身的汗,不远处果然靠着一辆马车,推搡着他上了马车,楚琅在黑夜死寂的寒气中,绷直身子,一颗心在胸膛噗噗直跳。
王强坐在前面同一个男子一起驾车,车轮缓缓动了,嘎吱嘎吱的响声逐渐远离宅子,驶向城门。
平安无事过了城门,楚琅苍白如雪的脸才缓过来了点血色。
楚琅在马车中好奇地掀开一角窗布,看黑魆魆的窗外哪里有圆儿的踪迹?不禁扭过头来,焦躁地道:“圆儿在哪儿?圆儿在哪儿?”
楚琅正是心力交瘁,哪顾得上那命贱的畜生,不耐地大手一挥:“好了,不要闹了。”
楚降噙着眼泪,两腿一蹬,不甘心地哭闹起来:“呜呜哇哇——我不!我要圆儿!给我圆儿!”
楚琅一时焦头烂额,唯恐这山上有人发觉异样,情急之下,抱住楚降,掏出手帕来,往他口中塞去。
楚降含着手帕,仰着脖子,两泡眼泪流进嘴巴里,挂着两行黏稠的清鼻涕。
楚琅看着他,楚降饮着泪也回望着他,楚琅也哭了起来,只不过他的泪是无声的,拥抱着楚降,两个人无言相对,待到月淡鸡叫的时候才到了北城的一间宅院内。
楚琅下马,环顾四周,只觉得周围凄荒破败,门户“窄小”的可怜,哪有半分豪宅的影子。
王强讪笑着:“大人莫要嫌弃,实在是匆忙,您和陛下在院中稍等片刻,小人将屋子床铺收拾干净了,您再进来,不要污了您的脚。”
楚琅十分客气:“哪里会嫌弃,将军收容之恩没齿难忘;你也不要叫他陛下了,出门在外还需隐姓埋名,唤林公子即可。”
王强不敢怠慢,点头称是,与他那兄弟王福将马车迁入院内,把大门一阖,这两位“金珠子”似的宝贝,老蚌合口般藏了起来。
楚琅牵着茫然的楚降,仰头四顾宅院,院内有一小片竹林,已成了光杆,叶子枯斑驳地铺在地上,房间有四间紧密的挨在一派,东边是个大通铺,供下人们居住,一间是做饭的屋子,然后是客室和主厢房,其实并不算差,像是供六品官员居住的地方。
对住惯了皇宫侯府的他们二人来说确实是逼仄狭小的很,只是就现在来说,不能苛求太多,能有个收容的地方就不错了。
楚琅很冷漠的弯腰拂去石凳上的泥尘,那泥尘经过风吹日晒,雨水浇灌已经坚硬的结了一层厚厚的壳,岂是他轻轻一拂就可以撼动的?
楚琅僵住了,将先前塞在楚琅口中的帕子掏了出来,盖在凳子上,对楚降指示道:“你坐。”
楚降犹豫一下,坐了上去,时不时要回头看一眼,有没有弄脏屁股。
楚琅没有第二条手帕,就那么站着,看王强王福一盆盆的清水端进去,黑水端出来,他面部肌肉微微擎动了一下,干脆别过去头不去看了。
楚降有些坐立不安,扯了一下楚琅的袖摆,眼巴巴地道:“弟弟,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楚琅惶惑了片刻,猜测他不是指皇宫,而是指楚晟那里,便摇了摇头:“再也不回去了。”
再也不回去了。楚降“哦”了一声垂下头,津津有味地玩弄两根食指,心里
', ' ')('略微感到有些失望,这种失望不是出于情感,而是物质上,他虽是个傻子,但好坏还是看出来的,像是这里就不如先前那个地方好。
王强擦了擦额头的汗,点头哈腰道:“大人,收拾好了,您请进吧。”
楚琅木然地点了一下头,大步走了进去后,扫视了一圈发现比想象中好多了,挤出来一个笑容,从腰间摸了几下,发现连个玉佩都没有,便尴尬地放下手,淡淡道:“你有劳了。”
王强是没期待他能打赏自己,能见到如此身份尊贵的天潢贵胄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了,连连摆手道:“大人不要折煞小人了,小人准备餐饭,顺便去打听下消息,您安心的歇吧。”
楚琅颔首,将楚降拉进屋子,王福用炭渣生了个巴掌大的炉子,两人坐在床头烤手,被子传来一阵阵霉味,两人皱着眉头,不大舒服的挤到一起。
床又冷又硬,楚降有些不满便把头枕到楚琅的肚子上,这样就舒服多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到到第二天他们才知道,这里是离乡下很近的一处宅子,往南走是集市,往北走则是一片田地庄稼。
有那村野的孩子来到家门口嬉戏玩闹,楚降听到了心痒难耐,在一墙之隔的院内即憧憬又惴惴不安的躁动着。
楚琅命王强买来了纸墨,写了一封书信,命他交到王满菩手里。
王强听命,给楚琅倒上一杯茶水,楚琅饮了一口,忍不住吐了出来,只觉如同马溺,难以下咽。
不仅是茶水,连餐饭也简陋粗糙的很,两人面对面踌躇良久,还是楚琅硬着头皮先下了筷子,吃过之后,就不愿意再吃了。
王强看在眼里,当天便招了个厨子,王满菩留下了百两银子,王强细细盘算着,心一狠买来三斤的一等茶叶供楚琅食用。
一个多月过去了,王满菩的信才送回来。
字词恳切,句句是对楚降的关心,此外还提到了战事,胡人狡诈,战事不利,不能回京支援陛下,但请二殿下忍耐多时,待到冬日结束,开春之时战况定会松动。另外有几百两的银子寄了过来,可供二人暂时花销。
楚琅看过信件之后,面不改色地将信焚烧成灰,他站起身焦虑的踱步,忽然回头看了楚降一眼,楚降正在发怔,正如天下所有的傻子一般,嘴角留着涎水,脸上的鼻涕吹起了个泡泡,也不知道擦干净。
楚琅无可奈何,掏出一块粉红纱绢,是王强买来的,盖在楚降的脸上,将所有鼻涕都抓走,折叠过去捏住凸起的小鼻子,楚降用力哼气,将鼻涕喷在手帕上。
楚琅习以为常的扔掉手绢,再用袖缘将唇角口水抹去,楚降又变成了一个香喷喷干净的小宝贝了,楚琅对他报以微笑,这笑容忽然一顿,像层凝霜的冰壳冻在脸上。
他才想起楚降是个痴儿,当今的天子是个傻子!古往今来哪有一个傻子当皇帝的?楚琅喉结滚动,连连后退两步,双手无力地撑在桌子上,鬓角流下冷汗,他是废了!王满菩再忠诚也不至于将一个废人推上皇位。
那还能有谁登上帝位?楚琅想了又想,楚晟称帝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那除了自己便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缓慢地笑了,这笑容像是汤上面的一层油,很虚浮,仿佛一吹就会不见;楚降看着弟弟古怪的举动,歪了歪脑袋,嘴里的涎水又滔滔不绝的流了出来,宛如一道小渠,下巴水光淋淋的,楚琅木讷地走来用袖子给他抹去。
楚降拉着袖子,柔软丝绸的面料在脸庞摩挲,很舒服,他一双眼睛笑弯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十分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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