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歇出了文府,唤来兰旌,低声吩咐道:“详细去查一下文濯的来历。”兰旌领命。
入夜,文君宿在幽兰居内,指尖一一拂过这里的点点滴滴,这里,是文濯给她的家,只可惜,往后宿在这里的时日,只会越来越少。
不一会儿,陆离从外边钻进了房里,将文君拉回了现实,陆离上前回道:“那名叫杨未晞的女子,目前已不再文府了,怕是已被送走,至于是进宫了,还是去了别处,无法得知。”
这些时日里,这名女子,当真是文君心头一根刺,但如今义父不再视她为弃子,那名女子去向如何,已不甚要紧。这时,房门被叩响,素娥上前将门打开,乃是叶蓁:“小姐,主上相召。”
文君携了素娥、陆离,随叶蓁往灵昀堂而去。临进门时,叶蓁对文君说道:“主上在后室等小姐。”
文君低眉应了,她独自进了房间,穿过书房,又穿过卧室,绕过一座高大的书架,掀起书架后一扇小门的帘子,走了进去。
暗室里,文濯背对着她,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沙盘地图,整个南朝都在他的俯视之下,他双手撑在沙盘边缘处,屋内只掌了一盏灯,放在他的对面,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文濯听见文君的脚步声,轻叹一声,似有些无力:“你来了。在侯府,过得可好?”
文君心头一紧,走至文濯身边,屈膝请安,笑言:“义父今日已经问过了。”
文濯抬眼望她:“那是在人前。”
文君一愣,险些有热泪盈满眼眶,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的场景,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她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只说出了两个字:“义父……”
文濯笑笑,站直身子,眼睛不离沙盘:“萧雨歇,他似乎,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
文君不屑的笑笑:“那又如何?义父早已将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他即便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顶多是样貌相似而已。”
文君望着文濯的侧脸,贵气依旧,他将近而立,五官更添沉稳,长久的劳心,使他眸中更显阴沉,她望着他,一如当年,那么近又那么远。
文君心中清楚,他是她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人。她一直挂心着一件事,她想了许久,有句话,倘若不问他,她这辈子都会是遗憾。如今她已嫁作人妇,问与不问,结局都不会有什么改变,既如此,索性问了,省的抱憾终身。
良久,文君轻声唤道:“义父……”
☆、千层障
文濯听文君这般踟躇不定的轻唤,转而望向文君,询问道:“可是有事?”
文君低眉,暗自深吸一口气,探问道:“义父,倘若当年,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父亲没有死、你也不曾兵变,我以司徒府二小姐的身份,遇上身为楚王的你,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文濯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冷言道:“没有如果!”
他一手扣住文君的手腕,将她拉至沙盘边缘,眸中闪烁着灼灼火焰,他指着沙盘,掷地有声道:“君儿,你看!这便是南朝的锦绣江山!这便是父皇、崇愈夫子、常老先生、王兄和我,心心念念要使之强盛的锦绣江山!”
说到此,文濯忽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他眉心紧锁,捂住心肺,脸色潮红,看起来很是痛苦。
文君连忙从他怀中取出药丸,喂他服下。文君轻抚着他的心口,甚是心疼,若非当年被萧雨歇逼跳寒雪大江,他的身子,也不至于损伤至此。
文濯渐渐好转过来,他攥紧文君轻抚在胸口的手,眸中哀痛之色未减,他空洞的望着远处,眼前似乎出现了昔年景象,只听他似自语般的呢喃道:
“前太子、我、以及嘉禾长公主,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我与太子,幼时一同受教于崇愈夫子,崇愈夫子隐退后,我等便受教于常太息。那时的我们,鲜衣怒马,满心抱负!王兄那时总是对我说,他要秉承崇愈夫子的宏愿,彻底推行‘德行天下,以法保之’的朝政主张,使南朝成为强盛的大国。再也不向西凉纳贡,再也不跟别国和亲。可惜,我那品行良善的王兄如何斗得过杜衡?沄泽胆识不足,却阴狠有余,他弑兄弑父,靠着杜衡登基为帝。而今权臣当道,官官相护,任人唯亲,哪里还有半点强盛之象?”
文君听了这一席话,轻抚着他的后背,望着他的眉眼,心内早已湿了一片。他是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人,如今的他,满心里都是皇图霸业,又如何装得下她一个小小女子?方才她问他的话,被他根本的忽视了。
而她所能做的,无非是帮他实现心中宏愿,替父报仇的同时,报答他的救命、养育之恩。
文君凝眸望着他,她将头歪在他的肩头上,就像幼时一样,她浅笑如斯:“义父,迟早有一天,崇愈夫子的主张,会遍布南朝每一个角落,我们再也不向西凉纳贡,再也不跟别国和亲。”
她与文濯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这一夜,他们叙话许久,直至深夜,文君方才戴月离去。
独留文濯一人尚在后室,他久久凝望着眼前偌大的山河,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飞扬凌厉。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中反复呢喃道:倘若一切可怕的事都没有发生,你会是楚王,唯一的王妃。
可惜,这个答案,文君终其一生也不会知晓。诚如他所言,现实没有如果,‘如果’之下的答案,即便说出来,也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