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风大,凛风好像是一点儿情面都没留,直接往人的骨头里钻。
镇国公府外积了一点儿落叶,之前虽然有洒扫的役人,但是也远远及不上枯叶掉落的速度。
沈初姒虽然身上罩了一件极为厚实的袍子,还是能感觉到风从马车的缝隙之中钻进来,她向来畏寒,将身上的大氅往下扯了扯。
这辆马车之中并未搁置暖炉,谢容珏却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锦袍,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周围寒风凛冽一般,原本一手撑着脸侧在旁假寐,但是不知道为何,在沈初姒进入马车之中的时候,还是霎时醒了过来。
“国公夫人刚刚前来找殿下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儿倦怠,“若是她对殿下说了什么,殿下不必介怀,当做没听见就好。”
沈初姒有点儿讶异谢容珏对于镇国公夫人的称谓,还未开口询问,却又听到谢容珏对着马车外道:“白蔹。”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先不必出发,先去寻一个暖炉过来。”
“不用,先行出发吧。”沈初姒拉了一下身上的袍子,“我不冷。”
谢容珏闻言,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侧,却不知道为何笑了一声。
沈初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只看到谢容珏抬眼看着自己,语气淡淡,“殿下。”
他懒散地撑着自己的脸侧,“我冷。”
盛京宫阙建成已久,虽然在沈兆登基之时,宫阙就已经修葺过一番,但是毕竟历经已久,还是能看得出来其中经历的累累岁月。
有些地方的宫墙早就已经斑驳脱落,但是上面的琉璃瓦还是熠熠生辉。
沈初姒年幼时起,除了以往跟随沈兆前往行宫避暑以外,其他时候很少出宫,而后来沈兆身体不康健以后,沈初姒连行宫都没有再去过了。
常安和早就在宫门处等候,将早就备好的汤婆子递给沈初姒,看了看站在沈初姒身边的谢容珏,笑着道:“圣上知晓今日殿下要来,早早就起了身,殿下畏寒,圣上早早就吩咐下去将汤婆子准备好了。”
他朝着谢容珏略一躬身,“世子。”
圣上不见人早已许久,现在终于好转了些,第一个见的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后,反而是九公主和镇国公世子,这件事其实在宫中来说,并算不得是什么稀奇。
圣上与皇后关系并不亲厚,一直以来都只是相敬如宾,就连太子,也从未亲自教导过一天,这样行事,虽说是有点儿于理不合,但是却也在宫中上下的意料之中。
常安和在前面引路,而在前往乾清殿的路上,却见到一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君迎面走来,生得极为出众,身量很高,周围跟着一群内仕,他看到迎面而来的沈初姒,顿下了步子。
正是当今手握权柄,虽还未登基,却早就已经实行监国之权的太子——沈琅怀。
“我当是谁,”沈琅怀的视线在沈初姒和谢容珏之间转了转,“原来是九妹妹和衍之,也是,父皇一直都心心念念着九妹妹,记挂在心上,也难怪旁人还未得见,九妹妹就先进了宫来。”
沈琅怀啧了一声,“既是要事,那我也没有叨扰的道理,还望九妹妹见了父皇,替孤向父皇问好。”
沈琅怀刚刚叫的是谢容珏的字,极少有人这么叫他,沈琅怀就是其中一个,他们私交还算不错,谢容珏也略有几分了解这位太子,寻常为人其实极为妥帖,但是刚刚对沈初姒说话的时候,却实在谈不上是有礼。
看来这位太子,并不待见这位备受宠爱的九公主殿下。
谢容珏垂眼看了一下沈初姒,只见她脸上并无什么其他神色,好像也并不在意。
大概是习惯了。
嘶,他又何必管这么多,沈初姒和沈琅怀之间就算是有些什么渊源,有什么嫌隙,那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乾清殿距离宫门并不算是远,他们一行人只走了盏茶功夫,很快就已经到了宫墙之外。
主殿大门紧闭,连窗都是被封上的,而旁边的偏殿一个用于给沈兆煎药,一个则住满了太医,唯恐若是生出变端,太医一时赶来不及。
整个乾清殿都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常安和将他们引至主殿外就停步不前,“圣上就在殿内,奴才就不跟着殿下进去了。”
他说着,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容珏,又压低了一点儿声音,“太医叮嘱过,圣上不宜情绪波动,殿下说话仔细让圣上多宽心些。”
乾清殿内并未开窗,虽然是白昼,但是殿内却要靠点灯来照亮一隅。
一直进入里面,才知晓刚刚在外的药味根本算不得是什么,殿内才是当真连空气都浸没着浓重的药味,就连太医院之中都未必有如此浓重的药味。
殿内滴漏发出细微的声响,偌大的乾清殿内,其他地方具是浸没在阴翳之中。
明黄色的床榻之上,突然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沈兆此时背靠引枕,看着朝着这里走过来的沈初姒,脸上扯出一点儿笑意,脸上的褶皱加深。
“小九来了。”
沈兆拍了拍自己床榻旁边的位置,“父皇一连病了这么多月,连小九的婚事都没有亲自去,小九不会在心里悄悄地怪罪父皇吧?”
他说完,又眯起眼睛看着站在沈初姒身边的谢容珏。
其实原本知晓沈初姒的心意的时候,沈兆是并不愿意的,其中自然是因为他识人无数,能看得出来谢家的这个孩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良人。
可是既然阿稚喜欢,沈兆到底也还是如了她的愿。
“父皇怎么会这么想,”沈初姒的手碰了碰谢容珏的手背,拉着他的小指,走到沈兆的床榻边坐下,“父皇若是身体痊愈,日后想见我和衍之可以时常前来探望父皇。”
沈初姒的手有点儿凉,刚刚碰上谢容珏的手指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甩开。
他并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规矩,但是指尖传来的那点儿细腻的触感,让谢容珏喉间不知道为何,有点儿发痒。
靠得近了,沈初姒才看清现在的沈兆的样子。
昏暗的室内灯光下,沈兆和她记忆之中的模样大相径庭,这段时日的缠绵病榻,几乎像是吸干了他的精气神一般,虽然才是堪堪知天命的年纪,看上去却好像已经是行将就木般。
沈初姒想到之前太医说的话,忍不住鼻尖一酸。
现在的沈兆,不过是太医用各种奇珍勉强吊着而已,其实身体早就已经是每况愈下,体竭之症,无力回天。
沈兆的手抬起,似乎是想碰一碰沈初姒的发鬓,但是抬至半空之中,又担心自己的手实在是粗粝,所以将手指在床褥上磨了磨,才碰上沈初姒的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