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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对柯野说,喜欢一个人就像咳嗽,无论怎样遮掩,最后都是藏不住的。
喜欢上陈今越实在是个意外。那天他应周检文的百般邀请,在晚上赶到了郊外的农家乐山庄。山庄很大,他找不到社团聚会的地方,只好打电话给周检文,周检文却因为喝多了酒而没有接听。他一时不知该走往何处,在夜晚的小道上茫然地盘桓,刚巧遇上了一对闹分手的情侣。
“你会后悔的!”
他听见那个背对自己的男生突然吼了这么一句。是很年轻的声音,语气里含满了不甘、委屈、一点愤怒和浓烈的留恋。就像个任性又无助的小孩子在故作尖锐,只为求得对方多一点的关爱和垂怜。
他对面的那女孩并没有和他吵起来,只说了句什么,柯野没有听清,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男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柯野想着就这么从人家身边走过也实在有些尴尬,或许还是绕道比较好,还得再给周检文打个电话,问清楚到底该去哪里跟他碰头。
打算转身时,他发现那男生垂下了头,肩膀轻微地耸动着,不时用手在脸上抹几下。很显而易见的——他哭了。
柯野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那时候他还是犹豫了。贸然上去安慰也许不太好,可他也不忍心就这么丢下那个失恋哭泣的男生。正当他踌躇不前时,那男生却先转过了身来。
很漂亮的一张脸,布满了泪水,看起来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刚刚成年。他一看见柯野便愕然地睁大了双眼,眼睛里带着羞耻、慌张以及来不及收拾的悲伤,却依然十分明亮。
柯野略一怔忡,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那男生急急地抹掉眼泪,立刻换了副凶巴巴的表情,像只炸毛的小猫:“你谁啊!”
柯野却想笑,他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大概是因为哭泣被人看见,一时羞恼了,才故意在自己眼泪横流的脸上戴一个逞强的面罩。乍一看是精致的脆弱,再看又是少年人蓬勃的倔强,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都凝结在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明亮眼睛里,摄住了柯野的心魄。
他在那一秒钟里就已确认,自己喜欢上他了。
柯野翻出纸巾递给那男生,没想到他真的接了,擦干净脸,还礼礼貌貌地对他说谢谢,脸上依然带着委屈,敌意却都收束了。看得柯野的心温软鼓胀,真想把这只色厉内荏的小猫按到怀里好好地哄一哄。
可刚想再出言安慰几句,那男生就又发脾气跑掉了。柯野想去追,但想了想还是放慢了脚步,只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的身后。那男生跑到山庄的角落里坐了半个小时,于是柯野就陪了他半个小时。
后来那男生大概是缓过来了,起身往热闹的地方走去。柯野盘算着上前去和他搭讪,又想不到好的开场白,直到跟着他进到一个院子里,竟看到了醉倒的周检文,才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社团聚会的地方。
柯野不禁感叹自己的幸运。等那男生的身边终于空下来,他假装偶遇般过去和他搭讪,聊一些有的没的,努力地让他高兴,逗他笑,因为想要看到那双眼睛里充满更明亮的光彩。
在短暂的相处中,他发现陈今越虽然有些任性和自我中心,但天真活泼,心思纯净,还会无意识地跟人撒娇,从没有见过这样可爱的人。而且他能感觉得到,对方也同样对他充满了好感,即使那并不属于同一种感情。
几天后在麦当劳里偶遇,柯野把他带回了家,然后劝他安心多住段日子,最后又成功说服他留下来和自己长住。一切都顺利得近乎不可思议,但柯野始终并没有什么非分的心思,他只想要跟陈今越做亲密长久的室友,做无话不谈的好哥们。仅此而已。
他很清醒,知道陈今越和自己从来就不是同路人。陈今越心里只有那个甩了他的初恋情人,他还想着等自己变得更好之后,再去把那女孩给追回来。
柯野曾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或许不该留陈今越住在这里。他知道这是危险的,自己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在这场暗恋里沦陷得更深。他不能想象将来陈今越的离开会让他如何痛苦,可他也无法不贪恋当下这朝夕相处的时光。
他已经很努力地克制了,但喜欢一个人就像咳嗽,无论怎样遮掩,最后都是藏不住的。
他不确定自己的感情是在什么时候暴露的,也许是在为陈今越念《致橡树》的时候,或者是发现他被狗咬伤而万分紧张的时候,更可能是情不自禁去拉他手、看他屁股的时候,也可能是千方百计去借来一只柯基讨他高兴的时候。
不管如何,陈今越察觉到了。之前他会心无芥蒂地跟自己喝同一杯可乐,甚至在第一次留宿时就敢脱光了衣服裸睡,现在却连一丁点肢体的触碰都要避开。他问自己干嘛对他那么好,对别人也一样吗?
柯野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陈今越在期待一个怎样的答案。
回答是,那便承认了自己的感情。他知道陈今越是断不可能接受的,等揭开了这层窗户纸之后,也许他就要搬走,从此和自己疏远了。
回答不是,
', ' ')('那便掩耳盗铃地继续过下去。两人对柯野的感情避而不谈,还像原先那样相处,一起遵守那条暗处的红线,做一对快乐的好朋友。
改变还是照旧,挑明还是装傻,柯野交给陈今越来决定,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愿意接受。
所以在电梯门打开时,柯野问道:“你希望听到我怎样回答你呢?”
陈今越怔住了,他没想到柯野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或者应该叫一个选择。
脑袋转不过来,以至于电梯门快合上了他也没有迈步走出去。柯野背着大虎出了电梯,回头看到他还傻站在原地,便用胳膊挡了一下电梯门,拉着他走了出来。
柯野又拉住了他的手。陈今越低头看见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心里感到茫然而古怪。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因为他喜欢柯野,虽然两人认识也不久,但他擅自把他列为了自己最喜欢的同性友人。柯野总是很照顾他,事事为他着想,声音好听人还帅,比思思之流可爱得多。但那是作为朋友的喜欢,要说恋爱——他喜欢的人是贺鹿灵啊。再不讲究,那好歹也得是女的吧。
不行,再这么下去不行。陈今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又猛然想到,柯野喜欢自己,就像自己喜欢贺鹿灵。那要是不留余地拒绝了他,他也会像自己失恋时那样伤心吗?
陈今越这人性格再不好,也有一个致命的优点——或者说弱点,就是心软。他是舍不得看到自己在意的人难过的。
到了家门口,柯野放开了他的手,翻出钥匙来开门。陈今越顿时松了口气。
他始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柯野也再没有提起。两人在沉默中凑合着达成了一致意见,先这样吧,暂时就这样好了。
进了屋,柯野把大虎从书包里抱出来,又掏出了从团支书那拿的狗盆和一点狗粮,开了盒牛奶倒进狗盆里,给大虎当宵夜。
他对陈今越说:“你和它玩一会儿吧。晚点我再把它爪子擦擦,让它今晚跟我们睡一起。”
陈今越见柯野拿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澡去了,挪着步子蹲到大虎面前,揉着它的屁股小声说:“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呀?什么叫我希望他怎样回答?我当然是希望——”话没说完又闭口了。
他当然希望自己是那个唯一的例外,又有谁不喜欢这种被当成特别的人、得到特别的珍视和付出的感觉呢?尤其那个人还是柯野,被那么优秀可爱的人钟情,是莫大的荣幸。可是自己不可能给予回报的。这让陈今越有些难过。
一直到快要休息了,陈今越和柯野都没怎么说话。陈今越受不了这反常的沉默了,对柯野道:“哎,播音员同志。”
“嗯?”柯野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我想听你念东西了,你再念点给我听吧。”
“想听我念什么?”
“什么都行。”
于是柯野从书桌上顺手拿了本大学语文,翻开一页正好是《牡丹亭·游园》,便念起了第一首《绕地游》: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
陈今越听着这曲子里深闺小姐的寂寞愁闷与春情跃动,却只记得了那句剪不断,理还乱。
他把脸埋在大虎后背上苦恼地蹭蹭,理还乱,理还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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