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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又见到了这个帮我捡玉佩的人。
一出房门,我看见他坐在院内的石桌旁,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我好奇地探了探头轻轻地向他走过去,他如有所感,一抬头看到我,笑着向我招手:“来,快过来!”又指指一旁的纸包:“早上刚做好的糕点,要不要尝尝?”说着将纸包拆开。
我想吃,它看起来很好吃,我好像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像这种好吃的东西,我有时会去厨房,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拿一点,很少的一点,所以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青楼里的姐姐们有时也会给我她们屋里剩下的点心,可我娘总在没人的时候抓着我的肩,说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
所以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他拉着我,让我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不说话?”
我指指喉咙,张开嘴啊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了然般点头:“没关系,月也有阴晴圆缺,事事俱全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我似懂非懂,索性不管,只盯着点心眨了眨眼,我真的很想吃。
他拿了一小块递到我的嘴边:“真的不吃吗?很好吃的。”
好香啊,只要张嘴我就能吃到了,可我娘说不能吃……
“吃就好了,这里还有很多,不用不好意思。”
好香啊,我还是没忍住张开了嘴,软软的点心散发着香味慢悠悠的进入了我的口中。
我细细嚼着点心,他抹了一下我的唇角:“嗯,不急,这些都是你的。”
我眉眼一弯,对他笑了笑。
他指指桌上的纸:“既然说不出口,那会写字吗?”
原来他刚刚是在“写字”,我瞧着上面画的画,原来这就是“字”,我以前也见过,只是为什么这种画叫“字”呢?
我摇了摇头,他倒是有些惊讶了,低声说了一句:“……竟不教你…”
我没听清,只是咬着点心看着他。
“那我以后教你好不好?这样你就能用笔和别人说话了。”
我点了点头,日日看白云数蚂蚁一点也不好玩。
他将我抱入怀中,握着我的手拿起笔:“看,是这样拿笔的,先教你写什么好呢?”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手是温热的,我靠在他怀中好像听到了他的心跳。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教我习字的夫子,“夫子”这个词也是他教给我的,他说虽然没有行拜师礼,自己岁数也不大,但既有“夫子”之实,必有“夫子”之名,我可以不叫他夫子,但是我必须承认他是我夫子。
我学会的第一个字是“沈”,他说这是他的姓,后来我又学会了两个字“瑜风”。
沈瑜风是他的名字。
他说“瑜”是美玉的意思,又让我挥挥手说这样可以感受什么叫“风”。
他不会日日都来,但来的时候必定会带着好吃的糕点。他也会很有耐心地握着我手,一笔一画地教我描绘那些横竖撇捺。他还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名字,从那之后便叫我阿然。
后院很少来人,我原本以为他是我娘说的那种贵人,可他看着一点也不像,他更不是青楼里的杂役,我也好奇他是什么人了。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和楚娘子说话,远远的他看到了我,笑了笑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楚娘子也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捏着她的烟枪走了。
我走到他的面前,还是看着楚娘子的背影,他到底和楚娘子是什么关系呢?
再抬头看着他,我眼中含着疑惑,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你和楚…”我未写完,他便抽回手摸了摸我的头,意味不明的笑着。我低下头看着地面,有时候我也很怕他,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牵起我的手走到石桌旁,指了指他带的包裹:“今日要学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阿然不如猜猜?”
他不提楚娘子,我也不敢再问,但心里的念想一直飘飘悠悠飞到了楚娘子的身上,于是这一天我被他轻敲脑袋提醒了好几次。
直到晚上我房间中来了个罕见的人,是楚娘子。
她还是半边身子隐在油灯未照及的阴影处,捏着烟枪吐出的丝丝盘旋的白烟。
我站在她的面前,偷偷瞅了一眼后看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还是一副又轻又缓的腔调:“你怎么就招惹了他?”我抬头看向楚娘子。
“你…”她又对我笑起来:“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
“他是宁安侯府的小侯爷,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攀上的人。”楚娘子又不笑了也不说话了,只是吸着她的烟枪,冷冷的瞧着我堆在角落临帖用过的纸。
楚娘子笑了一声,又盯着我看,我匆匆低下头。
“抬头。”
她又像那日一样凑近我,摸着我的脸:“阿然啊,这命中的风尘……你躲得掉吗?”
我听不懂,她没了话,油灯也快燃尽了,颤颤巍巍的火
', ' ')('苗。
似灭,非灭。
楚娘子总爱将“风尘”挂在嘴边,却从未对我解释过什么叫“风尘”。沈瑜风虽教我识字,但“风尘”一词从未在他口中出现过。
我连问都不知如何问。
日子慢慢悠悠的晃过,我才发觉我好像许久没有见过我娘了。
自我记事起,我娘对我时好时坏。
她对我好,她有时会唱曲哄着我睡觉,会抱着我亲亲我的脸,会将好吃的都给我,会夸我懂事又乖巧,会在别人打我时挡在我的身前,也会在别人骂我后默默地抱着我。
她对我不好,她会因我接了别人的东西而骂我,有时也会在半夜掐我的脖子,待我醒来又抱着我恸哭说这是娘的错错。
她教会我喊她娘却又让我叫她姐姐,她让我笑着对别人却又对我说难过就应该哭。
我与她亲近又不亲近,有时候会很想呆在她的身边,有时又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很好。
我不敢去前楼找她,她也不出现在后院,我没有忘了她,只是常常想不到她。
这日,天刚蒙亮我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闭上,但好像刚刚看到了个黑影……
我又微微睁眼睛——床边真的有黑影!
瞬间就清醒了,我蒙上被子往床里面缩,一定看不见我,一定看不见我……
“阿然,你醒了吗?”是娘的声音!
我被子掀起被子,向她移过去,仰起脸对她笑。她将我抱入怀中轻拍着我的背说:“是娘不好,让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
“阿然懂事,阿然乖巧,阿然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她搂着我笑。
我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写道:“娘也是我……”我未写完,便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谁教给你的?谁教给你的!”我娘突然变得很凶,抓着我的手腕有些疼。
我手腕动了动想要挣开,被她紧紧抓住,疾声问着我:“楚娘子不会教你,青楼里的人也不会教你,到底是谁教给你的!是谁!!”
我被她吓地哭了出来,泪水从眼眶涌出。转眼她又松开我的手腕,将我抱入怀中,柔声问道:“阿然,告诉娘是谁教你的好不好,嗯?”
我点点头,在她手心写道:“沈……”
这次我还是没写完就被她一把推开,我摔到床上,有点疼,又扭头看她。她像是被吓到一般,退后几步,外头隐约的光透过窗棂斑驳地照在她的脸上,似明似暗,她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门。
而我不知道的是,再次见到我娘却是她的最后一面。
那日是个花灯节,我听厨房的姐姐们说过,这是个很好的节日,在这天街上会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往年我娘不带我去,但今年却不同了,我娘不管我了。
于是,傍晚沈瑜风问我的时候,我在他手中兴奋地写了“想去”。他摸摸我的头说他今日一定带我去,我高兴的点了点头又在他手心写了“楚”。他笑着点点头说我只管跟他出去玩,不用想这么多,我也对他笑着点点头。
花灯节真是热闹啊,街上满满的都是人,有表演喷火的,耍球的,还有戏小猴的,我没见过小猴,沈瑜风说让我多看看记住它。还有卖各种吃食,器具,饰品的,他也买了面具戴在脸上,我被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脸上的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弯弯的。
他问我想吃什么,我指了指对面吆喝的糖葫芦。
“好,我们去买。”
“小公子!卖糖葫芦吗,十文钱一串!我卖了十几年,好吃得很呦!”
“老丈,来一串。”他将我放下,准备掏钱,我围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蹦蹦跳跳等待糖葫芦,谁知脚下不留神,被地上的东西绊倒,摔倒在地。沈瑜风扶着我起来,可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拍拍我身上的土,又掏出帕子将我手上的泥土擦净。
接过糖葫芦递给我:“不哭,不哭,阿然不是想吃吗?再不吃它就不好吃了。”我以信为真含着眼泪咬了一口,他摸摸我的头,将我抱起,说天也晚了,问我要不要回去睡觉。
是该回去了,我点点头。但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偷偷想着若是以后也能天天这样就好了。
他抱着我走在回去的路上,问我糖葫芦好不好吃,我点点头,咬着糖葫芦对他笑。
“哦?这样吗?有多好吃我也想尝尝。”
他想吃我当然会给他。
我拿着糖葫芦移到他嘴边,将面具从下面微微掀起,可发现他走着路这样容易被小木棍尖端刺到,但我的手很脏又不能将糖葫芦抓下来给他。
我想了想,咬住一个糖葫芦扯下来,将他的面具再次掀起,我咬着糖葫芦送到他的嘴边。
我以前看见青楼的姐姐们也是这样给贵人们的喂东西吃,可是他怎么不张嘴?那些人看着都很高兴,可是他为什么不笑?
我咬着糖葫芦蹭了蹭他的嘴。
不是要吃吗?为什么不吃呢?
', ' ')('他这才缓缓张开嘴,咬住了糖葫芦。我松开嘴,又将他的面具扶正,对他笑了笑,扭头看向前方,好像要到家了。
远远的看着那里火光闪烁还以为是彩灯,凑近了再看,哪里是什么彩灯,是熊熊烈火,是焚烧的青楼。
四周的人们慌忙地提着水去灭火,但火势没有一点减弱的痕迹。
我急得要跳下去,我娘在里面,楚娘子也在里面,青楼的姐姐们还在里面,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喊叫,他们在说救命啊,可沈瑜风抱着我不近不远的站在一处,说危险的地方阿然还是留在这好,不要过去。
可我怎么能不回去?那时我的家啊。
我挣扎着要跳下来,可是沈瑜风紧紧抱着我,我还是动不了。
我急得快要哭时,他终于带我走近那正在燃烧的地方。
然后,我见到了我娘。
房梁被烧地落下来,阻断了她们能逃出去的路,我看见青楼的姐姐们抱作一团,哭喊嘶叫。火光之间,我娘的身影露了出来,我拼命向她招手她才看到了我,原本急切的神情被笑容取而代之,她先是对我笑了笑,才注意到抱住我的人。我看到,我娘跪了下来,她好像在对我们磕头。
直至这时,沈瑜风才将我放下来,掀下他的面具。
我看到他在对我娘笑。
我又转头看向我娘,她跪在地上直起身来,直直看着他,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更觉得,是…惊恐。
她像是回过神来,猛地扭头看向我,开口向我喊,可是四周嘈杂我听不清,模模糊糊看着她的口型好像是——
沈瑜风蹲下身半搂着我,贴着我的脸看向大火,我听见他的笑声了,他对我说:“阿然你瞧,这烟花多好看啊,你看这个木梁要掉下来了——”
“阿然,你怎么哭了?不喜欢吗,为什么不笑?”
“呀,塌了—哈哈哈哈……”
塌了,没了,都没了,我娘没了,楚娘子没了,青楼的姐姐们也没了,我放在房间角落的纸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无声的哭起来,泪流的越来越多,身边的沈瑜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笑声,起身将我摁在他怀中,摸着我的头,轻轻说:“阿然啊,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可我恍恍惚惚间,好像想起我娘刚刚说的话了。
她说——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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