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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月明星稀。
几架吉普车驶出帅府,驰往火车站。
李长川要亲自送二儿子上路,此一别,有生之年不可重聚,就算这个儿子是个彻头彻尾的不肖子,他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离别的惆怅。但这个决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东三省局势不稳,列强争斗,叛乱不断,这个时候,后院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烧起火来,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准会把整个帅府拖下水。
李北寒和父亲一道,来送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弟弟想杀他、想要他的命,他不觉得意外。李北寒不打算再做追究,当然也不会原谅他,他来,只是要确定李北珩真的在士兵的押送下离开奉天,再也不能回来兴风作浪。他想起把他拒之门外的二妈妈,不管李北珩和二妈妈过去有什么牵扯,往后都不会再见。
“行了,走吧走吧。”李长川挥挥手。
李北珩抬起头,看向李北寒,说:“我还有话,和大哥说。”
李长川拧起眉毛,显然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孽障还有什么话好说,可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说那就说呗。他转过身去,吐出的寒气在空气中变成了袅袅的雾。还好,北寒不和他一般见识,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他也该好好儿想想,为啥北寒功勋卓着,他自己沦落得亡命天涯。
李北寒抽着烟,不耐烦地道:“想说什么,赶紧说。”
李北珩笑了笑,说:“大哥,你往后娇妻在怀,前程似锦,可还会把二妈妈放在眼里?”
李北寒冷冷地看着他,“用不着你操心。”
“可二妈妈不止是你的女人,”李北珩的声音宛如毒蛇吐息,“他也是我的人。”
李北寒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李北珩悄声道:“大哥,大哥,你和朱小姐拜堂成亲,做你们的神仙眷侣,我和二妈妈,不,我和玉衡难道就不能做我们的床上夫妻啦?二妈妈让我日得路都不会走啦,难为他下边儿还长着男人的玩意儿,走起路来,怎么看都是彻彻底底的女人。大哥,你说呢?”
李北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拳头就已挥出去。
李北珩一介文弱书生,哪儿能挨得住这么重的拳头,风吹的树叶儿似的摔在月台上,还没愈合的嘴角又添了新伤。他不以为意,低笑着拭去唇角的鲜血,撑着手臂坐起来,嘲讽地看向李北寒,仿佛挑衅。
他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他只想让李北寒尝尝失去的滋味儿,二妈妈不是他一个人的二妈妈,也是他的。
这儿的骚动让李长川回过头,见北寒按着二儿子的脑袋往月台的水泥柱上撞,出声喝止:“闹什么!你们两个,把那个孽障弄上火车。”
他妈的,要走了还不省心,这个孽障真是他的种?不见得,说不定是老三和哪个野男人生下来的野种。李长川头疼不已。
卫兵上前阻止大少爷对二少爷的殴打,可不敢真对正在气头上的大少爷动手,折腾半天都没能救下奄奄一息的二少爷,还冤枉地挨了好几下拳头。
“行了,北寒,别和他计较了,赶紧让他滚——”
李长川边说边往这走,要亲自分开这两个儿子。他抬起手,要去按北寒的肩膀,电光火石之间,余光瞥见北珩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泛着寒光的铁疙瘩。他是从刀尖儿上滚过来的亡命徒,瞬间就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李北珩和北寒近在咫尺,来不及了,没有别的法子。
他狠下心,老迈的身体刹时变得和几十年前混江湖那会儿一样敏捷,浑身的旧伤也没能让他的反应变慢、速度稍缓,他以诡异的姿态撞进两个儿子之间,面朝着李北珩,手去抓他手里的枪。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只要他能在李北珩开枪之前夺过他的枪,那今天死的就不是他、不是北寒。
“砰!”
枪声比想象中更短促、更沉闷。
李长川低下头,看着自己肚子上炸开了一个大口子,那儿涌出来的鲜血,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上好的呢料,搁年轻的时候,他哪穿得起这么好的料子。他年轻的时候,也没这么容易挨枪子儿,他往上爬了一辈子,没想到,到了居然挨了自己儿子的枪子儿,真操蛋,他妈了个巴子的。
李北珩手里的枪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鸾台路。
张玉衡别居的公馆迎来一位新客人。
连翘眼观鼻鼻观心,给客人奉茶,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他知道大少爷和他们小姐之间的糊涂账,男女之情是这世间最难捉摸、最不按常理出牌的情感,如今小姐虽不肯让大少爷再来公馆,可谁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连翘可不敢真的以为小姐和李北寒从此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知这位新客人知道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旧事?
想是不知道的,否则她也不会到别馆来给小姐“请安”。连翘站在小姐身后,一边儿等吩咐,一边儿想,这位朱小姐可真美啊,生得端庄明艳,很有几分关外女人的爽快,又看得出出身高门,每一
', ' ')('个动作背后都彰显出良好的教养。大少爷能娶到这么好的女人,想来成亲时都乐开了花儿。
张玉衡垂着眼,不动声色道:“你们成亲还没几天,北寒怎么不陪着你,哪儿有这样做人丈夫的?娉婷,你既留过洋,想也不是没有主意的女人,别逆来顺受的,让人敷衍你。我最知道被人敷衍的滋味,那可不好受。”
朱娉婷点头,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二妈妈,您尽管放下心,北寒没敷衍我,他只是有要事,不得不去应付。您也知道,这世道哪儿肯给人一天的清净呢?只要,只要夜里冷了,他在我身边儿暖着我点儿,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抬起眼,羞怯地看了看二妈妈张玉衡,小声道:“我说这些,是不是没有做媳妇儿的样儿?二妈妈,成亲那天,我和北寒说过要来和您请安,他说等时机到了再带我来。他哪儿懂女人呢?从来没有什么时机可言,一成亲就该来见您的,您是他最敬重的长辈啊。”
张玉衡和她应付了好一会儿,心里很不高兴,把人请出去的念头都有了。可朱小姐又有什么错儿呢?她身为帅府的少奶奶,肯来鸾台路见他,这是往他脸上贴金呢,他哪儿能不知好歹,不给她面子呢。
朱小姐在公馆盘桓了好几个小时,连晚餐都是在这儿用的。
见她还没走的意思,张玉衡委婉地暗示天色不早了,也许过一会儿,外头就要冷得能冻掉人的耳朵。
可帅府的少奶奶不知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还是明明知道他在送客但就是不肯走,硬是又和他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看起来,她似乎很想同他亲近。是因为知道过去北寒和他最亲,爱屋及乌,来敷衍他,还是因为道听途说了那些流言蜚语,来试探他?假若是后者,这场面简直好笑。
他约莫明白一点儿朱小姐的心思,也许是等李北寒来这儿接她,好让他亲眼瞧见她有多大方、多体贴?不愧是深宅大院养出来的女人,做起事来可谓滴水不漏,可她也许不还不知道,他再不想和帅府有任何牵扯。看来李北寒还没告诉自己的娇妻,要不她也不会来。
夜越来越深,李北寒还是没来。
朱小姐看上去有点儿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就此离开,她成亲还没几天,在外待那么晚总不是什么好事。再说这个时候,北寒也该回到帅府、知道她来这儿了呀!为什么不来接她呢?还是说,他和二妈妈张玉衡之间,没她原以为的亲近?
她打算起身告辞了。
还没等他把辞别的话说完,一个荷枪实弹的兵敲响了公馆的大门,那是帅府的人,李长川身边的卫兵。他看上去慌乱极了,眼神发直,说话更是前言不搭后语,一句话来来回回转着圈儿地说。
张玉衡听明白了,是帅府出了大事,请他和少夫人一道回去。
张玉衡想起自己交给李北珩的那把枪,里头只有一发子弹,李北珩把子弹用在谁身上了?他希望是李长川,可他不知道李北珩会不会听话。李北珩这个人,心思太阴沉,不管做出什么疯事儿来都不奇怪。
他说:“娉婷,你先回,都等着你呢。”
朱娉婷哪儿遇到过这么令人慌乱的场面?她出阁前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过的轻松日子,不是不知道天下有凶险,可哪儿轮得到她呢?她无措地看一眼二妈妈,又看一眼卫兵,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一刻不停地走了。
含英问:“小姐,您……不去看看?”
张玉衡站起身,嘲讽一笑,说:“看什么,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我累了,泡盏参茶来——切几片儿那天北寒送来的老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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