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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寄一封书信回去报平安。
从繁华到破败,我走了大半年,师傅口中的人生百态我看了遍,富人的骄奢淫佚,穷人的苟活于世,我夹在中间劫富济贫,剩下的一点点银子才是我去往下一个地方的盘缠。
到了边界,早已没了穷人富人之分,所有人都在逃,戈壁荒漠掩映下的破壁残垣。
有一老翁见我在街上游荡,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走到他面前,他低声说:“小兄弟你怎么往这个火坑里跳。”
“我们都想着出去,出不去,你这个愣头愣脑的后生还往里闯,快,躲到我身边来,流寇要杀进来了。”
老翁给我看他身后的地窖,拉着我就想进去,我却摆手拒绝了。
“老人家,我有功夫傍身不碍事,您还是先躲进地窖里吧。”
老翁躲了进去,而我趴在对面的草地里。我特意穿了一身土黄的衣衫,头上了淋了沙土,灰头土脸看不出人样,猫在枯黄的草堆里,从外面看过来应该勉强能被草堆挡住。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外面传来,听声辨位,我数了一下,大概有十匹马,其中还夹杂了数十人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这是军队,而不是老翁口中的流寇。只是不知这是我们的军队还是胡人的。
我继续趴在地上,隔着草缝看向街上,几头高头大马现身在街上,马背上是高鼻深目的胡人,身后跟着带了尖刀的一小队胡兵。
我收回了摸向背后双枪的手,几个流寇我可以对付,但这一小队的军队不行,何况他们还有马,我想要刺杀马上的人不容易。
领头的人跟底下人说着什么,说完一挥手,那些胡兵便散开了,像是要从周围寻找什么。
我想到胡人们烧杀抢掠的作为,如果真被他们找到城中的百姓,百姓们怕是要没命了,但是我又不能马上暴露行踪,只能暗中观察,留意是否有惨呼传来。
好在周遭只有胡人们的声音,并未听到老百姓的哀嚎。
过了一会,散开的胡人们在街上重新汇合,各自拿着搜刮来的东西,鸡鸭牛羊,还有一头嗷嗷叫的大肥猪。
那猪嘶嘶乱叫,惹人烦躁,被领头的胡人用尖刀赏了几个血窟窿,当场宰杀掉。被劈开的两扇的猪肉由其中一个胡人背着。
由这只猪开头,这一行人把大只的牲畜都宰了,内脏和皮毛不要,背着肉就走了。
人走远了,街上的血腥气还未完全散去。
我去敲老翁藏身的地窖的门,低声对里面的老翁说:“老人家,坏人走了。”
老翁把门打开,向外打量,发现街上除了我以外真的没人才放心的走出来,没走几步又停了,满脸惊恐,“这...这...怎么有血腥气,谁...死了?”
“老人家没事,只是被宰了几只牛羊。”
我安慰老翁,带他去看被扒下的皮毛和血淋淋的内脏,老翁才又安了心,只是口里念着,“又少了几只挡灾的牲畜,如果全没有了,到时候死的怕就是我这把老骨头了。”
“老人家这样东躲西藏也不是事,要不您跟着我,我带您出去。”
“小兄弟谢谢你的好意,老丈我又能去哪呢?家里早就没人了,就不要拖累小兄弟你了,留我在这里等死便是,小兄弟你还是快快走吧。”
“老人家,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我带您出去,您告诉我哪里在招兵。”
“小兄弟,你这是要...”老翁被我的话里的决然所感动,给我指了个方向,“往东三十里驻扎着沈将军的军队,他们正在招士兵。”
“小兄弟...你这...”
我把老翁背了起来,笑着对他说:“老人家我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怎么走,还是请您帮我指指路吧。”
有了老翁的指引我找到了募兵的地方,把老翁也就是吴伯就近安置好,我来到军营。
招兵的将官问我:“姓名?”
“杜文振。”
“籍贯?”
“涿州范阳人。”
“年纪?”
“十七。”
将官把我记入花名册里,让我住进一个军帐里。
自此我从一个小兵卒做起,一点点地攒军功,慢慢往上爬。身边的弟兄们来来去去,与我同期入伍的人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从小兵升为了参将,很受沈将军的器重。
我为此花了整整七年,在这期间,我往家里寄了无数封信。
头几年,我是往师傅那里寄信,一封给他,一封给爹娘,希望他能帮我隐瞒我从军的事。
师傅的回信是他答应了,对于我投身行伍的事他只是说万事小心。
后来不知怎么的,信落到了小修手里。
我接到了小修写给我的信,信的开头便是,哥,你在哪里?你不在栖霞山吧,四月哪里来的红枫。
我看向四周,漫漫黄沙,满目焦黄,别说红枫了,连一点苍绿都不看不到,
', ' ')('我早已分辨不出春秋寒暑,在信上竟然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希望爹爹娘亲没有看到我这封信。
我提笔写着给小修的信,说我在边关参军,身体无碍,让他不要担心,顺便也替我在爹娘那边圆谎。
小修头几封信都在劝我归家,劝不动以后他才答应替我圆谎。师傅是粗人,不像小修心思缜密,做什么都是滴水不漏。我把信寄给他,他再模仿我的笔迹,用我的口吻写一封新的家书给爹娘。
在小修的笔下,我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侠士,久久不归家是因为南边有涝灾,北边有瘟疫,我脱不开身回家。其实那时的我是在养身上的箭疮刀伤,上阵杀敌,哪有不挨刀的道理。
小修寄给我的最新的一封信,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看着那几个字,久久不能回神。
“杜参将,又在看家信。”
同坐的将士举杯与我相碰,说:“真好,杜参将还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这未成家的人,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我说:“这并不是娘子寄来,是在下的舍弟,说的都是家常话。”
“那也很好,有人挂念,可惜我家里无人啊。”
这将士又举起了酒杯,这次没与我碰杯,而是自己喝闷酒,“不知明日我还能不能回来,今夜便好好吃喝,兴许这就是断头饭了。”
我把那封信塞进怀里,与这将士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犒赏下来的烤羊肉,滋味非常,我却吃得不是滋味,这将士说的话一点都没错,这一顿怕是场中某些人的最后一餐。
这里是先锋营,明日这里的所有人会作为军中的斥候,打探敌军的军情,成则于我军有利,败则大伙都得死在胡人的尖刀之下。
明日一役,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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