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端端的,天子为什么突然把她叫来试探?
安墨到底没有傻到家,她终于明白过来,惊悚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因为太慌乱太害怕,她脚下踉跄一下,咚一声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小脸都抽搐了起来。
然而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关心伤处了,满脑子只挤满了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完了!她和花花的身份败露了!
……
“娘娘,陛下将安墨姑娘召到了紫宸殿。”
曹顺子前来禀报时,花宜姝正在看账,后宫中虽然没有其他妃嫔,但是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加起来不下两千人,这么多人都归她总管,哪怕权力已经分了一些到女官身上,她的事务也不轻,还得时不时接见命妇,再管一管外头王玉燕送来的账,她的日常也并不是每日都轻轻松松。闻言她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曹顺子却显得很担心,“娘娘,陛下将安墨姑娘单独留在紫宸殿中,而殿中内侍都退了出去,一个不留,二人待了许久也未出来。”陛下每次到娘娘这里来,都要看安墨几眼,其他人可没有这个殊荣,曹顺子早就担心陛下要纳了安墨,偏偏娘娘自个儿不上心,他这一说也没指望娘娘会垂青,毕竟娘娘跟安墨素来要好,只是尽他的本分罢了。正当曹顺子想要退下时,花宜姝却忽然抬头,“你刚刚说什么?”
曹顺子以为娘娘终于开始重视了,忙嘚吧嘚吧将自己往日里注意到的说出来。
花宜姝闻言沉下了眉眼,她忽的想起了一事,两个多月前,她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发现胡太医藏了她的画像,然而曹顺子将此事告到李瑜跟前,李瑜却反应平淡,还将胡太医好好放了回去,之后胡太医继续为她看诊调养,哪怕以她的眼力,也没能发现半点端倪。
当时快到清明,上下事宜都忙碌,且李瑜并未提起,花宜姝也就淡忘了,横竖她管不着胡太医私底下做什么,只要没危害到她就行,既然李瑜都不在意,她也没什么可矫情的,毕竟在安墨描述里,画像被挂在墙上欣赏可是只有大明星才有的待遇。
可是今日安墨被李瑜单独叫去,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件事。
黄昏已过,夜幕将至。
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浓,花宜姝面上就越平静,她合上账本,开口吩咐,“紫云,将我藏在柜顶的金镶玉瑞凤宝匣拿来。”
寝殿中的青铜香炉不知何时熄了火,夜色涌入栖梧殿的时候,天子终于来了。
花宜姝抬眼,宫殿敞开的大门外,天子就站在那里,他一身玄色箭袖龙袍、金线勾出的五爪金龙倨傲昂首,似乎也在冷冷地审视她,而他身后升起的月亮,头尾尖尖,如同冰冷的刀锋。
“陛下,怎么不进来?”
她面上微笑,双手却紧紧按在金镶玉瑞凤宝匣上,那里面,是李瑜曾给过她的圣旨,免死圣旨。
第210章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不要妄想能掩藏真相一辈子,度过了是老天眷顾,度不过就自认倒霉。花宜姝从不认为自己是被眷顾的那一个,因此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为此,她不断在李瑜心中累积筹码,当初他们在荆州时,更是使尽手段从李瑜手里弄来了一道免死圣旨。
只是花宜姝没有想过,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有了这道圣旨,她并不须担忧自己的安危,而她只要能活着,早晚还能翻盘再来。更何况她对李瑜的性情了若指掌,她清楚他冷酷的表面下是怎样一副柔软的心肠,她不必有任何担心。
所以此时她应当有恃无恐谈笑风生,应当反过来将罪责推到李瑜身上,她最清楚该怎么获得这个人的怜惜。
她本该如此的。
然而实际上,她面上笑意牵强,按在宝匣上的手指用力到近乎发白。
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可是她不怕死,她也不怕被拆穿,那么她在怕什么?
寝殿里没有点灯,夜色肆无忌惮地涌入,大半个寝殿都昏昏暗暗,衬得花宜姝的脸也晦暗不明。
整座栖梧殿空荡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风从门外灌入,卷起的竹帘噼啪作响。
李瑜一步一步往寝殿走去,他脚下极慢,第一次发现花宜姝的脸叫他觉得可怕。
“怎么不点灯?”李瑜在花宜姝几步外停下,声音却比目光更冰冷。
花宜姝依旧坐在案前,双手依旧按在宝匣上没有离开,她缓缓回答:“点了灯,我怕惊扰了月光。”
“呵。”天子低笑一声,那笑意却不是暖的,“你觉得今夜的月好看?”
花宜姝摇头,“不,从未见过这样冷的月。”她终于抬头看着他,“像冰又像刀,冰冷又锋利,伤人。”
李瑜眉心狠狠蹙起,薄唇抿得发白。
花宜姝问他,“陛下为何离我这样远?”
从前每一次李瑜回来,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会亲昵地和她挨在一块,仿佛是彼此不能分离的另一半。然而这一次,他站在离她七步远的地方,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比月色更冷。
于是花宜姝恍然明白了自己在惧怕什么。原来她怕李瑜疏远她、怕李瑜心里从此埋了个疙瘩,怕一颗好不容易得来的真心在她手中冷却。
李瑜果然存了芥蒂,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睫垂着,声音里满是讽刺,“不过几步你就觉得远?那么你离我,又何止这区区几步?”
他果然是知道了啊!并且对自己查到的东西深信不疑。
花宜姝心里叹气,但是与此同时,压在她心头的那座大山无声无息消解,她微微放松,不管如何,李瑜还愿意过来和她说话,愿意出口和她吵架,而不是直接下令将她捉去,那就说明,他气归气,心里还是念着她的,否则以九五之尊的身份,何须还站在这里跟她较劲?
花宜姝双手终于从宝匣上松开,她站起身,主动向李瑜走了几步,不料她一主动,李瑜就仿佛被惊了下,他警惕地往后退,“你要做什么?”
花宜姝抬头看他,寝殿里依旧没有亮灯,只有窗外月光撒入,李瑜背光站立,面庞一片晦暗,像是笼着层层阴霾。
花宜姝:“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人这一生短短百年,减去一半黑夜,再减去吃喝穿行,再减去交际应酬,剩下来让我们相处的时光极其短暂。陛下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样弯来绕去,平白糟蹋我们为数不多的时光呢?”
“朕有话对你直说,那么你呢?你何曾对朕说过实话!”李瑜脱口而出,盯着她的眼神终于不是强装的冷漠,而是又气又恨,又怒又怨,他多年来克制情绪已经成了习惯,还是头一遭露出这样伤心的神色。
花宜姝抬手想去碰一碰他的眼睛,李瑜却又猛地后退一大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见到他这样避之不及的态度,花宜姝愣了愣,心中不禁生出了不快,可这回是她理亏在先,她只好收回手,“对不起。”
李瑜冷哼一声,没有其他回应。
花宜姝只得道:“安墨如今如何了?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不过是受我胁迫,你不必为难她。”
李瑜:“你倒是为她着想,她可是什么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