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微亮就起身了,洗漱后吃了早饭,开始穿戴。他特别挑剔,绿茗一连拿来了十几套衣服他都不满意,有的都穿上了,却又脱下。快半个时辰后,才选定。一身藏蓝色蜀锦云纹的外袍,内是雪白掩襟立领夹衣,腰间系了一条黑色腰带,头上戴了玉冠,他身姿挺拔,气宇傲然,俨然又是那个飘逸俊美的贺三公子,只是神色像是比过去更为冷静清明。
绿茗为三公子披上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想扶他,可贺云鸿摇了下头,自己走了出去。看着满屋堆放的衣物,绿茗忽然喉头发哽,差点哭出来。
凌欣乘着一架没有标记的马车,由梁成骑马领着人,陪着到了贺府的后门处,那里家丁们围出了半条街,里面是几辆贺府的马车。凌欣下了车,贺霖鸿站在路边,对着她点头说:“过年好,这边请。”伸手示意她上第二辆马车。凌欣也不跟他多费口舌,拉着秋树上了车。贺霖鸿摇头,说道:“真没礼貌啊!也不跟我道个过年好。”
贺府的车队和家丁马上起步,凌欣知道贺云鸿该是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梁成的一队人是平民装束,不能与贺府的人马同行,就在后面不远处跟着,两队人在清晨的大街上前后行进,一直到了勇王府。
第42章 同车
贺府一行人进勇王府的侧门,听着贺府的人向勇王府的人通报,凌欣和秋树下了车,看见贺云鸿被一个家人从车中扶了下来,身披着黑厚的大氅,背着她站在当地,明显在等着她。凌欣知道如果做戏,就得做到底,两个人既然是来骗勇王的,当然要站在一起,只好走了过去。
一到贺云鸿身边,凌欣眼角瞥到贺云鸿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微侧脸看了他一眼。对贺家的人来说,贺云鸿显得好多了,可是凌欣自从上次“回门”就一直没见到他,此时见到,惊觉贺云鸿形容消瘦,脸色也很不健康,看来至少掉了十几斤,想来是真的病了。
贺云鸿可没有看她,嘴角紧抿,眼睛看着前方,大约知道她到了身边,抬步就往勇王府里走,凌欣只好跟着,在心中暗道:人真是不能干坏事,做了亏心事,一定要生病的!让你欺负山寨孤女,拿我弟弟的簪子还不认,容你母亲栽赃我,活该!……
凌欣正这么想着,贺云鸿一个错步,竟然绊了一下,身体前扑,他身边的小厮一把没扶住,贺云鸿看着就要摔在当地……
凌欣练武多年,反应迅速,几乎是下意识地急忙伸手,一把去抓贺云鸿大氅内的胳膊,又怕抓不住,忙用另一只手一扳他的肩膀,连拉带扯地将贺云鸿扶了起来。
贺云鸿站稳,凌欣赶快放了手,正想着该说句什么,贺云鸿依然没看凌欣,倒是用另一只袖子往凌欣抓过的肩膀上掸了掸,像是凌欣的手脏了他的衣服。凌欣气得差点飞起一脚把他踹出去,深吸了口气才忍下来:这个人瘦成干儿了,胜之不武,这又在勇王府里,算了!让他自己遭报应吧!
他们的动作太迅速,梁成等人才进了府门,下马与府中的人打招呼,竟然没人注意到。青少年们过去在这里住过,与勇王府的护卫们都认识,自然一片道好声。
站在门边的余公公却瞅冷子看到了,心说:“哎呦!这小夫妻打架了!贺侍郎傲娇得很哪,这是想让凌大小姐低头呢……”余公公笑着说:“兄弟们里面请,今天随意吧。”
贺云鸿像是没有听到后面的声音,径直往府里走。勇王从里面大步迎出来,笑着说:“云弟!姐……弟妹!来了?”
贺云鸿停步行礼,凌欣也只得在他身后停步,跟着行了礼。勇王拍着贺云鸿的肩说:“你好多了!看来是弟妹照顾得好!”贺云鸿笑了笑,风淡云轻,蜻蜓点水,坦然中带着傲慢。凌欣余光见了,差点做个鬼脸——真是服了他的厚脸皮!这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勇王却笑得发自内心地舒畅!——贺云鸿身材比凌欣高出半头,容颜俊美,身姿端正,病后更添一种落然的洒脱。凌欣眉目带着英气,活力充沛。她上身是仙裳阁的粉缎对襟长衫,上面绣满朵朵睡莲,映得凌欣的脸色艳如桃花。那日围攻清芬院后,她就离开了贺府,这次从玉店过来,只好还穿那套衣服。可勇王自然不知道,见两个人站在一起,莫名地和谐,勇王觉得“我心甚慰”!
梁成过来对勇王行了礼,道了吉祥的话,勇王笑着问:“怎么才来了这么些人?”
梁成笑着说:“好多人都出城玩去了。”
勇王知道许多人第一次来京城,也不深究,只说道:“来!大家一起去前厅吧。”他和贺云鸿走在前面,凌欣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梁成忙和她走到一起,梁成轻蔑地看着前面贺云鸿的背影,凌欣对他使了个眼色,梁成才整肃了脸色。
勇王半扶了贺云鸿的胳膊边走边说:“我知道你受不得风,就让他们把你的桌子摆到小厅了,能暖和些,大厅中是给那些兄弟的,我就两边来回走吧。”他怕贺云鸿多少有些文人的心性,与那些山寨之人和不来,贺云鸿点头说:“多谢殿下照顾我。”勇王见他神色自然,一点也没有勉强的痕迹,没有起疑。
梁成在后面也说道:“多谢勇王殿下,我们山寨的兄弟们太吵闹,这么分开也能让殿下……额……和朋友说说话。”
凌欣怕梁成露出破绽,扯了扯他的袖子,梁成对凌欣笑着点了下头。
勇王回头说:“王妃正等着姐姐呢。”
凌欣巴不得赶快离开,笑着说:“好,我这就过去……”还没说完,一个小孩子从院子里飞跑出来,张着手臂,“姑……姑……”地叫着奔过来,他穿着的红色斗篷,此时在他身后像一只大翅膀般飘着。
勇王忙弯腰:“儿啊,来!”
小孩子竟然绕开了,一头扎向凌欣,凌欣双手一抱,将孩子捞起来,冲着红扑扑的笑脸就是一通亲:“小螃蟹!小螃蟹!想我了吧!”
小螃蟹柴衡双腿盘着凌欣的腰,双手抱了凌欣的脖子,笑着叫:“姑……姑……”
凌欣笑:“姑什么姑?像是叫鸽子似得。”
勇王直起身说:“儿子!怎么不理爹!要打屁屁的!”后面的婆子追过来,喘着气笑着说:“小公子听王妃说姑姑到了,就玩命跑,王妃说让凌夫人带着没事。”
小螃蟹双脚乱踢:“小苹果!小苹果!唱!唱!”
凌欣眨眨眼,明白了:“哦!你是我的小苹果呀!”
小螃蟹点着头半说半唱了一句:“你是我的……小小呀小苹果……”
梁成笑了:“这歌,我也会唱!”伸手接过小螃蟹,高举过头,唱着:“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这歌是山寨的寨歌,后面的青少年们哼着歌,过来抱了小螃蟹传送,小螃蟹激动得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贺云鸿侧身回看,发现这些人都特高兴,上次哭泣的少年这回也笑得洋溢。贺云鸿的脸色变得冰凉,初见勇王时的那点笑意差不多没了。
凌欣含笑看着这帮人发疯,回想在山寨中的热闹,真等不及赶快离开京城。过了一会儿,她见小螃蟹已经额头发亮,忙喊:“好了好了!孩子都累了!”
大家嬉笑着,凌欣过去抱过小螃蟹,给他擦了额头,将他外面的斗篷盖了脑袋,让小螃蟹跨坐在自己一边的胯骨处,一手搂着他的腰,对这帮喜欢折腾的青少年说:“你们都搂着点儿!别闹过火儿!”大家忙齐声说:“是!”“放心吧!姐!”
勇王说:“没事!我也喜欢这歌,多好的词,春天又来了花儿开满坡,正应景儿。”
凌欣对勇王一躬身,说道:“多谢殿下大度,我去后面了。”勇王说:“快去吧,王妃怕是等急了。”他看向贺云鸿,凌欣迟疑了一下,也垂目对贺云鸿躬了一下身,贺云鸿很随意地点头说:“嗯。”算是同意了她离开的意思。
凌欣实在无法这么恬不知耻!她咬紧牙,怕露出自己的狰狞面目,头都不敢再抬,抱着孩子急忙走了,秋树一路小跑地跟着。
勇王拉着贺云鸿先进了小厅,梁成招呼众人去大厅,对大家低声说:“多吃喝,少说话!”众人都连忙点头。
勇王和贺云鸿进了小厅坐了,听着大厅那侧嬉闹成一片,笑着对贺云鸿轻叹道:“那些人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活得比我们自在。”
贺云鸿笑了笑,勇王让人给两个人斟了酒,举杯说:“那天喜宴人太多,你回门那日我又得出城,也没好好与喝你一杯,来,先暖暖身子,看你这身子骨咱们也别喝太多,就只干了这杯,再恭喜你得娶佳妇吧!”
贺云鸿微笑着点了下头,举杯慢慢地饮了酒,勇王笑着贴近:“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这个媒人了?”
贺云鸿放下酒杯,拿过酒壶,亲手给勇王斟了酒,也给自己的杯子满上,浅笑着说:“咱们这次肯定不能只喝一杯,来,这杯是谢谢你这个媒人的。”
勇王哈哈笑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贺云鸿放下酒壶,也垂目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
勇王往椅子后面一靠,感慨道:“那次赐婚后我们喝酒,我看出你不痛快了,我那时还担心你会不喜欢这婚事,不喜欢姐姐,不会发现她的好。”
贺云鸿脸上有些尴尬:“凌大小姐才智惊人,如何不会被人发现?”你是不知道她在我府闹成了什么样子!
勇王本来打算让贺云鸿好好向自己道歉才会放过他,可是回门那日,贺云鸿脸红成那样,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见过贺云鸿那么窘迫!他就已经满足了!那天在宫中见到贺云鸿病后的样子,他真是担忧。这位云弟多思多虑,那时怀疑自己也没什么呀。自己不也瞒了他?现在贺云鸿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柴瑞心里更舒坦了。他看着贺云鸿略显苍白消瘦可是更让人觉得俊雅的侧脸,有些勉强的神情,心说云弟明白了就好了,他脸薄,不能太损他,就笑着补充说:“那只是一方面,如果她只是有才,我也不会做这个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