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夏,尼勒布斯湖边会开满一种鲜红的野花,当地的百姓喜欢采摘这种明艳的色彩和进泥浆里建屋涂墙,久而久之整个丹城都洋溢在一片热烈的赤红中,故而得名。
而裴城的历史和意义则要比丹城更加悠长得多。
裴城是隗明王朝建立之初设立的北境首府,也是当年齐家先祖世代驻守北境的地方。
只是近百年来北夷人不断侵扰隗明边境,是以北境军的驻地也多次往两族交界处前移。
裴城虽是失了往日的风光,但却仍旧是隗明王朝统治北境的政治核心,即便后来在规模和人口上都已经不能与丹城相媲美,却依然是整个北境的重镇要地。
这些内容对于熟读史书的林诗懿来讲自然是耳熟能详,但十四年前齐重北兵败、十二城沦陷中的裴城惨案却被整个朝廷抹煞在了北境猎猎的风沙尘土之下。
关于北夷人夺城后种种残酷暴行和高压统治可以从死里逃生的百姓口中窥得一二,但唯独裴城沦陷后的景况起初并无人知晓。
因为鲜有人能逃离裴城。
据亲历过裴城一役的幸存兵士回忆,只知道城内大量的百姓被关押,无分平民或官员,青壮年劳动力都被聚集起来在裴城西北角挖土动工,似乎是一个宏大的工程。
在此之后,便再没有人知晓裴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齐钺带兵收复裴城,那里已然是一座人间炼狱。
裴城西北角那个巨大的深坑齐钺带人清理了足有月余,填满深坑的是一具具累累的白骨。
残肢断骸已经无法厘清,齐钺带人清理了月余也无法整理出一个具体的数字。
只是参与清理的人都知道,裴城常驻军民五万有余,除了部分随军撤退的兵将,少量早期逃出城去的百姓,大多都葬在了那个他们亲手挖就的深坑里。
林诗懿听到这里,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脑中一阵晕眩,她生生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齐钺见状连忙伸手将人扶了,引到椅边坐下,眼神示意左右亲卫赶紧奉上了些许干粮。
在场的近卫哪一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可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个个都红了眼眶。
林诗懿捧着棒子面饼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
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
原来那一仓毒米是齐重北戎马一生的死后哀荣,更是裴城五万白骨迟来了十几年的一个交代。
林诗懿看向齐钺,氤氲一片的羽睫下是哀痛,是悲悯,是难以置信,也是星星点点的不易察觉的歉疚。
上一世她爱齐钺爱得炽烈,这一世她恨齐钺也恨得坦然。
可两世了,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齐钺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所以——”她颤声道:“你一定要守住那一仓毒米?”
齐钺先是点头,却又摇头,抬起来想为林诗懿拭泪的手终于还是缩了回去,“我要守的是丹城八万人的性命。”
决不能再重蹈当日裴城之难的悲剧。
比起丹城,裴城更加深入隗明腹地,远离北夷人的领地。
补给线过于深长,从来都是兵家大忌。
而且裴城没有如尼勒布斯那样受上天眷顾的的水源滋养,四周土地贫瘠,无法通过耕种实现自给自足。
霸占裴城的存粮的同时,如果不杀光裴城多余的需要吃饭的嘴,即使裴城军民不因为国仇家恨而起身反抗,也早晚迫于饥荒生存而背水一战。
这是北夷人的以战养战,也是他们的永绝后患。
这样的细节而具体的信息,就算是林怀济也未必能得到手,是以即便活了两世,林诗懿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些。
但比起这些,更让她悬心的是——
“所以,你刚才的意思是,丹城八万百姓现下无虞?”
齐钺默了片刻,只答了两个字:“也许。”
虽然之前的惨案只发生在了人口数量相对庞大的裴城,但北夷人对治下的每一座被侵占的城镇都极为严苛残暴。
丹城内的探子已经有数月没有能给齐钺传回任何消息。
之前北夷人退守丹城正值秋季,为防十多年前的裴城之难再现,齐钺曾一度准备不计代价,展开猛攻。
可战前派出的探子却带回了不同的消息。
这一次的北夷人虽仍是严苛管制,却没有将人尽数收监;而是家家户户抓了壮丁,男人紧锣密鼓地加紧秋收,女人昼夜不寐地赶制冬衣。
这倒让齐钺缚住了手脚。
他知道,就算他可以不计袍泽生死驱除北夷,可一旦被这样一场大战耽误了秋收,满目疮痍的丹城会在之后的严冬里饿殍遍野。
举棋不定之际还是荆望为他带回了最关键的讯息。
北夷人收粮入仓,甚至向下分发给百姓,还预留了明年春种的种子。
多亏了尼勒布斯的恩泽,丹城有大片适宜耕种的土地。
齐钺至此才确认,他对丹城的围困改变了北夷人的策略,他们准备长久作战,另觅良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接了隗文帝的圣旨,回隗都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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