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润玉屋前的梅花谢了,比往年要早一些。
润玉看着窗前枝桠上蜷曲枯败的花朵一点点变成一颗颗青绒绒圆溜溜的小果子,心情好的不得了,整个人更加温和,让人一见就觉得这是释然了想开了。
这才对嘛,他想。开花结果,既然天道定了次序,总要那么过下去,他活过了,也算是救了人、圆了心愿,就很好了,他没有什么遗憾了。
斩荒明白他的心态,一方面觉得不管怎么想,润玉开心就好了;另一方面,他自己又决然达不到润玉那个境界,不仅达不到,他近几日完全是烦躁成了润玉的对立面,像个炮仗,一点就炸。
润玉近日总是在昏睡,斩荒每每来陪他,都只是默默看着他的睡颜沉思,运气好的时候才能赶上润玉醒了,说上几句话。润玉那么断断续续的醒着,只是看到了结果的圆满;斩荒日日守着,却是看见了凋落的凄凉。
这些傲雪凌霜、不卑不亢的倔强的花儿们熬得过严冬,却等不来一个温暖的春日。
这是个太戳他心的意象。
他心里伤心,伤着伤着就变成烦躁,可他烦躁,又没有办法。
要在从前那可容易了,为着他这点毛病,北荒藏了数不清的酒,他随便找个窖栽进去,醉死都没有关系。可如今不行了,他不想错过任何一点润玉清醒的时候,润玉又不乐意他成天只守在他床前,他就只好保持绝对的清醒,以便能立刻赶到他身边去。
他最近可真是勤政了,勤的不行,半点没有从前那个半上心不上心、吊儿郎当的样子。除了每日来回往返润玉那里,其余时候他几乎都在万妖堂。大家都不是肉体凡胎,这吃饭休息的事实在想免也是可以的。再加上众妖也都知晓润玉如今的情况,明白自家主上现在正处于一个怎样艰难的当口,因此无论如何劳累也没有半点怨言,实在是给了斩荒一些帮助。
他如今闲不下来,他一闲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手忙脚乱,真的是手忙脚乱。
他的生活大致分成了那么几块。守着润玉的时候,他总是不停的瞎想;忙起正事来的时候,他又清醒睿智的一如往常;而只要一有片刻休息,他就开始慌了。
他总觉得时间不够了。仿佛什么地方正立着一座日晷,在一点一点的转动;又仿佛什么地方有一个沙漏,在一丝一缕的往下倾泻着。时光确实一点点过去,丝毫点滴都无比珍贵。他明白,有那么一个时刻正在一点点的逼近他们,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六界中凡是他能活动到的地方的所有名医都被他请了个遍,结果别说治疗了,就是询问病情也都只有一个回答。
看造化吧。
造化不知把他们坑成了什么样子,他却还是得仰仗指望着。
点滴时间被无限的扩大,他心中的恐慌也就无限的扩大。
他束手无策,他束手无策。
他于是就不能闲下来分毫,否则就会一次次的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他从前千万年不管不顾、恣意妄为的生命中不曾体会过的一种情绪,不停的在他的胸中激荡。
惊惧。
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数着日子,数润玉一次次睡过去的日子,从几个时辰数到几天。他想着这次润玉又同他说了几句话,他想着润玉这次又对他笑了几次。然后他想起自己留不住他,他不知道他做的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还没有到真正艰难的时候,他还没有去经受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去牵挂他、寻找他的,真正难熬的时候。他却发现,这第一道坎,原来已是那么的难以跨越。
他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这么吃不得苦的人。
他就这么忙忙碌碌、痛苦非常的一天天过着,一天一天,终究过到了头。
这日,他正在万妖堂议事。战事将近,大家要考虑的事情越来越细节琐碎,要交代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万妖堂里满满当当坐了数十位大小将领,大家各抒己见,气氛十分热烈,热烈的有些乱哄哄。
在这乱哄哄之中,忽然响起了几声轻轻的叩门声,斩荒捕捉到了,抬手让他们先安静,示意人打开门。
是逆云,板板正正的站在门前,看着有那么一点呆愣。
斩荒皱了皱眉,以为是润玉又醒了,轻车熟路的走下主座去,走到逆云面前时还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背:“问你话也不说,做梦呢?”
逆云这才突然惊醒了似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跑出屋去,过了一会儿,又扶着润玉走进来。
润玉看着他,笑意盈盈的轻声数落逆云两句,不要他扶。
满堂静了半晌,纷纷离了座席。润玉走上前去,轻轻的致歉行礼。众妖就也都排好了次序,挨个的上前来行了大礼,又对着斩荒行了礼,一脸凝重、不言不语的垂首走出门去。
他站在一旁,完全愣住了,应也不应一声。
这场面就好像是这世上的所有人就突然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通透的不行,只他一人愚笨透顶,什么也不懂。
润玉偏着头冲着他笑,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再耽误你一天。”
他愣着,迷迷糊糊似是应了一声,沉默着等。
逆云一关了门,润玉就扑进他怀里,主动去吻他,静默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斩荒,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去看星星?”
斩荒一愣,眼睛就红了,一双手在润玉背后交叠着,用力到筋脉都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