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侧门踏出主院的第一步起,已战战兢兢,既怕撞见容非,又担心与杜栖迟正面接触。毕竟那晚,她与燕鸣远擅闯而入又双双离去,事后,杜栖迟像是忘了,只字不提。
杜指挥使冷面少语,心狠手辣,她越不追究,秦茉越惊惶。
东苑白日没几个人,细问方知,昨夜捕获盗门的讯息后,青脊众人倾巢而出,彻夜未归。
秦茉巡视各处,心跳时缓时急,总疑心竹影下、花丛间、回廊后……会突然冒出那青白色的身影,一如既往昂藏挺拔,却会在言笑晏晏间,扑上来逮她、啃她、欺负她……
如她昨夜做的梦一般。
秦茉已无从分辨内心深处是畏惧多一些,或是期待多一些,她只知道,眼下,她尚未准备好,该如何告知他,关于婚约的事。
若他真心爱慕她,不怕多等那两个多月,可她真正忧虑的是,余下七八十天,因诸事繁多而再生波折。
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此刻相逢?
漫无目的乱逛,竟晃至那藤萝花瀑前。天啊!她是有多怀念他的强吻,才会不自觉跑到昨日亲热的地方?
十二个时辰前的细节汹涌而来,他怀抱的坚实,眉眼的沉醉,气息的清冽,臂弯的力度,双唇的温热,舌头……啊,不能再想了。
秦茉浑身发烫,两颊绯色涌现,目含春水,腿脚发软,正难以自处,依稀听见碎石道上传来人声,使得她更觉难堪。
这春心荡漾的鬼样子被人瞧见,往后怎么活?慌乱之下,她提起丁香色罗裙,以极轻捷步伐,钻入藤萝花廊下。
密密层层的花儿将她包裹,她打算回避一阵,等心跳平伏再露面。
“小师叔……”一沙哑低沉的女嗓幽幽响于小清池畔,“有话不妨直言。”
完蛋!杜栖迟!燕鸣远!
秦茉呼吸如堵,周身纹丝不动,僵直得如被人点了穴道。该出声示警自己在此,并非有意窃听?或干脆冒险装死?等他们缓缓走开?
却听得燕鸣远语气满满的愤懑:“麻雀你给我老老实实招了!派人跟踪楚然做什么?是调查容大哥?他们哪儿招你惹你了?”
秦茉背上发麻,冷汗涔涔。看来,青脊对容非不利。
杜栖迟闷声回答:“你说好不插手。”
“好!我就问你一句,为公为私?”燕鸣远站定脚步,一改平日的黏腻活泼,俨然是个大人。
杜栖迟冷言道:“我做事从不为私。”
“他……跟你们要找的密匣有关?”
密匣?什么密匣?如果说,青脊来长宁镇,目的在于“风影手”……那么,密匣十之八|九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她必须比任何人更早找出来!
秦茉收敛心神,静心倾听。
“小师叔,你方才说,‘就问一句’,”杜栖迟徐缓回应道,话音不掺杂半点感情,“第二句,我完全可拒答。”
燕鸣远故作高深一笑:“无所谓,我甚至推断出,龙椅上的那位,为何十八年后仍耿耿于怀。这一点,我相信你了解的,还不如我多。”
“我没小师叔的好奇心,不该知道的,我半点也不想知晓。”
她平如秋湖的一句话,怄得燕鸣远无言以对。
这似是而非的对答教秦茉如堕云中,容非、密匣,龙椅上的人……指的是皇帝?十八年……父亲究竟卷入的是怎样一场纷争?
两丈外的二人默不作声,约莫有石子被丢入小清池的沉闷声响,不多时,燕鸣远抛下“好自为之”四字,再未多言。
秦茉凝神静听,勉强听出他甩袖远去的轻灵步伐。因那两人武功极高,轻功一流,她未能判断杜栖迟是否还在,不敢探头张望,只好一直等。
清泉自石缝间潺潺而流,风摇花影动,短短一盏茶时分,漫长如半日。
“秦东家的定力和耐性,相当不错。”杜栖迟淡淡发话,打破这持续的静谧。
她发现了!
秦茉不由自主全身一颤,深吸一口气,艰难挪步,从藤萝花帘内行出。
细碎日影洒落在她明艳面容上,眉目的精致温婉,大大削弱了瞳仁中的惊惧。
“抱歉,杜指挥使,”她柔嗓轻颤,如有哽咽之音,“我不是故意的,请您恕罪。”
杜栖迟依旧一身玄青色长衫,发上束着男子发冠,她身材娇小玲珑,尚未长开,银丝面罩于阳光下略微耀眼。
“换了旁人,早被我灭口。”她鼻息间犹带轻哼,凌厉眼眸似刀锋般擦过秦茉的俏脸时,稍稍缓和了些。
秦茉自知犯了大忌,所幸师叔侄二人所谈未及机密,唯盼杜栖迟留几分情面,从轻发落。
杜栖迟眸底闪现审视之意,半晌后幽然道:“看着小师叔和容先生的面上,这次就算了吧。”
欸?看在燕鸣远的面子,倒好理解,可容非……?杜栖迟觉察了些什么?
秦茉只觉她表面待容非客气,实则随时防备他;而她在外人前待燕鸣远礼敬有加,私下却远不如对外彰显的礼貌客气。
燕鸣远谈及的年幼往事,以及犯错的委屈和苦闷,充斥秦茉心头,她一时义愤,竟忘了对杜栖迟道谢。
杜栖迟身为青脊要员,察言观色自有一套,她冷笑道:“怎么?不服?”
“不敢,”秦茉抿唇垂眸,低声道,“燕少侠他……把您放心上,您何苦非要让他难受呢?”
杜栖迟直视秦茉,纤瘦身姿笼了十里风霜烟华,平静中似酝酿暴风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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