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以为他是单纯的害羞,欺身过去,抚摸起他的后背,柔声哄慰着:“你吃过我的,我也吃一次你的,是不是正好?”他说话时,湿乎乎的嘴唇碰碰凌笳乐的后颈,又碰碰他的耳朵。
而他空着的那只手也没闲着,无意识地沿着安全带从凌笳乐的那边肩膀滑到两人之间的卡扣上,拽了拽,纹丝不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一个动作带给他怎样的安全感,只觉得心情忽然激越起来,扶着凌笳乐的肩膀将人转过头,有些强势地再度吻了上去。
凌笳乐却躲他的嘴唇,沈戈笑起来,抬手用手背抹了下嘴唇,湿乎乎的,“你自己还嫌弃?”
凌笳乐用两只手掩住自己的神情,像是疲惫不堪似的,“你把我放这儿吧。”
沈戈愣了愣,再一次确认他的安全带绑得好好的。这会儿他才明白自己这一举动背后的含义,可一弄明白这个,就更意识到自己可笑——一条安全带怎么能把人栓住呢。
然而比这更可笑的是什么?是他企图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留住凌笳乐,企图用肉体的快感勾起他对过往美好的怀念……
沈戈忽生惊恐,他竟然在这一刻理解了王序。
凌笳乐在自己的手掌里做了个深呼吸,扭过脸对沈戈说:“我现在回去,假装是出来跑步。”
哦,他还在考虑那个节目,考虑房子里的监控。沈戈恍然大悟。
他已经不怀疑了,凌笳乐对他是有旧情的。
然而人果然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自己的时候,就想着,只要他还爱自己一点点,就够了;可一旦知道他还爱着自己,就希望他能更爱自己一点,开始多出一个有又一个的奢求。
他在来的路上还这样想:只要凌笳乐对自己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现在他确信了,凌笳乐对自己不止是“一丝一毫”、“一星半点”,可越是这样确信,他就越忍不住失望。多少深情厚谊和恋恋不舍,最终还是敌不过这样那样的理由。
沈戈给自己也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子。
凌笳乐那边不安地动了动,得到沈戈的安抚:“我带你去买点儿吃的东西,明天你们出去可以带着,就当是我请大家的,节目里也解释得过去。”他没有转头,只是用眼角往那边看了一下,“很快,买完我就——”他咬咬牙,“送你回去。”
已经比预想的要好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对自己说。他最开始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比这个遭糕多了,比如凌笳乐怪他不请自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比如凌笳乐极力在别人面前与他划清界限,不肯与他说话,等等……
已经比预想的好太多了,应该满足。沈戈向右打了下方向盘,驶进一条更加幽暗的街道,在酸涩的心情中地劝慰自己。
他们很快就遇到一家加油站,里面的小商店还在营业中。
沈戈驶进去,停在一个加油的机器旁边,对凌笳乐说:“你去里面买点儿面包饼干之类的好携带的东西。你们明天不是要爬山吗?肯定不好买吃的。”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这张卡可以用,密码是3386。”
凌笳乐接过信用卡,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摩挲两下,终于抬起头看他:“沈戈,我对不起你。”
沈戈赶紧扭过头去,背对着他掐了下眉心,把眼底那点儿酸涩压回去,然后才转过头来,竟然还能笑出来,“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他顿了顿,像是要连带自己一起安抚,“我能理解你,人活着不能只为了风花雪月,这次是我欠考虑。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凌笳乐没再说什么,只是极为哀伤地最后看了他一眼,推门下了车。
凌笳乐心不在焉地在小店里挑了一袋饼干,透过商店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沈戈。
沈戈的车停在最近的加油机旁,侧身对着商店,他将油枪卡在油箱口上,眼睛看着地面,亦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油加满后的提示音唤回沈戈的注意力,他把油枪从车上取下来挂回加油机上,却是愣住了。
凌笳乐透过窗玻璃,看见沈戈对着加油机愣了一会儿,转身在轮胎上用力踢了一脚,然后懊丧地蹲了下去。
凌笳乐赶紧放下饼干冲出去,“怎么了?”
沈戈立刻站起来,绝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他来的路上告诫了自己一路,十多个小时,他一直叮嘱自己:这一回绝对不能再那么狼狈,就算失败,也要体体面面的,给凌笳乐留一个漂亮的印象。
凌笳乐从没见过他这样沮丧过,不由担心地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沈戈拿出手机查了个号码,拨出去,等电话接通的时候抽空对凌笳乐说:“车坏了,我叫辆出租出送你回去。”
凌笳乐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挂断电话,“车坏了?怎么回事?你几点的飞机?”
沈戈向他伸手,“三点多,把手机给我吧,没事,我能处理得好。”
凌笳乐急道:“你怎么处理啊?这大半夜的!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你怎么还车?”他在欧洲待了两天,已经领教了这边的服务行业有多不体贴。
沈戈压了这么久的情绪,最后竟是被他这突来的关心点着的:“那怎么办?我来不来得及还车,赶不赶得上飞机,跟你有关系吗!”但他马上就熄了气焰,“对不起……”他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再度朝凌笳乐伸出手,“把手机还给我吧,我给你叫出租车,半夜不好叫车,估计得等挺长时间的,你就,别耽搁了,对你不好。”
凌笳乐把他的手机抱在胸前,就像他们上午玩的那个游戏,把那些奖章牢牢护在手里。只是上午玩游戏的时候,他是笑的,现在却是哭的,他蹲在地上,缩起脑袋,全身都哭得一颤一颤的,“沈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沈戈也蹲下来,摸摸他的头,“我懂……”他眨了眨眼,眨下两滴泪来,“是我不好……我要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这一年来最大的后悔倾吐出来,“我当初要是没有提前离组就好了。”
可是如果当初没有提前离组,没有《无色天》,他就不会有今天。他赚到了钱,给爷爷奶奶换了更舒服的房子——那房子冬暖夏凉,阳光充足,离公园比以前更近,而且因为是高端小区旁边的公园,再也不像从前那个公园那样拥挤喧闹,能让两个老人的晨练清清静静的;今年年中,他爷爷跌了一跤,老人家摔跤都是小事,但因为他有了钱,可以住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护工、选最好的医疗手段,老人家少受罪。
医生护士都说他孝顺,说老爷子有福气,这么大岁数跌一跤能恢复得这么好,真难得。
但沈戈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有钱了,而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他出了名。就在此刻,郑经纪的桌头还摞着厚厚一叠剧本呢,就等他拍完《福签饼》以后细细地挑。
如果现在让他放弃眼前的一切,让他回去送外卖,或者去那个ag,他还受得了吗?他受不了。所以他理解凌笳乐,理解凌笳乐再也不想让自己的私生活成为网上被娱乐的焦点,再也不想被挂上卖腐的标签……他理解凌笳乐所有的担忧与恐惧,人有很多事要操心,爱情永远都不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个。
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到凌笳乐肩上,扶着他的脑袋让他抬起头,没料到被凌笳乐看到自己的眼泪,他都没料到自己哭了,还柔声劝说对方:“乐乐,把手机给我吧,我先给你叫车。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你懂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你的,只要你还愿意等——”
他忽然顿住口,忙拉着凌笳乐站起来。原来是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从商店里出来了,见两人这副泪眼婆娑的模样,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助。
沈戈看到凌笳乐飞快地擦脸才意识到什么,亦很尴尬地抹抹脸,羞愧道:“我……加错油了。”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对这种低级错误显出极无奈的表情,忍不住批评了一句:“如果心情很不平静的话,就不应该开车。”
幸好沈戈刚才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启动车子,这样就比较好处理了。这个工作人员英语不是太好,两人不太顺畅地交流了一会儿,沈戈得知这种情况需要把车拉到修车厂清空油箱,需要三四个小时。
沈戈一听“三四个小时”,就叹了口气。他真是来错了。
凌笳乐不给他手机,沈戈也不强管他要,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借了座机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没人接……他又给租车行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给拖车公司打电话,也都打不通……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替他吐槽:“这里就是这样,尤其到了晚上,多打几次可能能打通。”
沈戈一时也不知是该先改机票,还是先向剧组请假,还是先给郑经纪请罪……他郁闷地将手肘支在柜台上,用手撑住额头,喃喃道:“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凌笳乐看见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