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谈”字还没有出口,易惟敦就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冷嗖嗖的不对。
先前那对他笑脸相迎颇为健谈的锦衣少年已经退了一步,轻哼一声:“宣州河间易家的嫡支嫡出?这么大的名头,还过来这边跟我们这些下贱的长随混作一处做什么!”
锦衣少年把“下贱”两字咬得格外重,易惟敦犹懵懵然地解释了一句:“那个……兄台,我不是说你——”
旁边另外一位年青男子已经讥讽地嗤笑了一声补刀:“你是说的这里在座的各位!这位宣州河间易家的嫡支嫡出的易大爷,这里本来就是我们这些下贱的长随憩足的地儿,还是请你高抬贵足,赶紧从这儿走吧,可别混在我们这儿污了你的身份!”
先前瞧着那个小太监引了这易惟敦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就并不怎么好看,能跟着这些京官的长随都是成了精的人儿,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来这个易惟敦就不是什么要紧人,很可能还是搭着偏手混进来的,主事碍着面子不好赶客,这才支着小太监带到了这边偏殿来……
这里……竟然是那些长随们呆的地方,那该死的小太监竟然把自己带到这群人这里!瞧着那一双双满含了奚落之意的眼睛,易惟敦只觉得脸皮被那些目光刺得火辣辣的,紫胀了脸色掩面掉头就往外走。
“哎,宣州河间易家的嫡支嫡出的易大爷,怎么就走了呢?等那边散了宴以后我可以帮你引荐给我家老爷啊——”
“还是算了吧,你家门槛高着呢,不如我来引荐吧……”
“……哪个乡旮旯来的土包子……”
“……还以为自己多大的脸呢……”
易惟敦胸前一口气憋得不行,本来还想找小太监把他带到那些大人去的殿中,听着身后传来的一阵嗤笑声,胸口的那股气顿时像被人戳了一针似的,噗嗤就瘪了下去。
武筠被拎走了,他……算了,他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易惟敦垂头丧气地从偏殿走出来,推说家中有急事要先走,在外面找了个面生的小太监带路,绕过一条甬道,远远瞧见另外一边的一处园子里人影憧憧,其中一道很是熟悉的宝蓝色的身影正陪在一名身穿明黄色衣袍的青年男子身边。
易惟敦不由驻足。
那小太监见他往那边看去,也往那花团锦簇的园子里看了一眼,笑着解释了一句:“太子殿下正在寻香园里跟来客游逛呢,瞧着这时辰,只怕很快就要开宴了。”
想不到易长安这个会巴结的狗皮膏药,这会儿竟然已经混到太子殿下身边搭上话了……易惟敦暗自咬了咬牙,跟着小太监往宫外走去。
这贱种自小在他易家的大宅子里长大,吃他家的、用他家的,凭什么这会儿混出些脸面来了倒要把他给撇开了?
不成!他虽然有把柄在易五手上,可是族长那边没有啊!他得回宣州去找族长,把这事儿好生给族长说道说道,总得让易五知道什么叫宗族家法,到时他再跟在族长后面过来就行!
易惟敦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满足了,出了东宫后步子轻快,也不去武筠府上探风了,直接就往自己下榻的客栈赶去。
眼瞧着还差一条街就要到地儿了,旁边巷子里头突然晃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却是着了暗青色的一袭普通衣袍,正不紧不慢地往巷子里头走去。
那人虽然半边脸都被一条大毛围脖遮住了,可是毕竟是曾朝夕相处过,就是刚才也刚刚碰过面,那眉眼不是易五又是谁?可是自己出来的时候,易五不是还在东宫里头正巴着太子殿下说得欢吗?!
易惟敦心中疑惑顿生,脚下一拐,就追着那道暗青色身影赶了过去……
第248章 敬酒
东宫寻香园。
园中一角有数株名品梅花,廊下遍放了开得正盛的山茶花,因是太子妃生辰,摆放的俱是六角大红、赤丹、壮元红、绯爪芙蓉之类的喜庆颜色。
易长安看得有些视觉疲劳,先前应付燕恒也说得口干,瞅着这时正好有人上前寻了燕恒说话,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进了回廊拐角的一间敞轩先歇歇足。
太子燕恒在外面,来的大部分客人自然也都陪着站在外面,这会儿敞轩里并没有人进来,负责这间敞轩的小太监见有人进来,连忙上了热茶,就规矩地退到门外听唤了。
易长安一下子得了清静,捧着热茶安然坐了下来。
敞轩俱是落地的长窗,螭虎戏宝鼎纹透雕的窗格上装着小块的透明玻璃,既可挡风,又不影响轩中的人观景。轩中并没有燃香,客座旁边一张紫檀八角龙纹花台上,摆放着一盆幽幽吐芬的金盏玉台水仙,白玉般的六瓣花心中,拱着一圈小小的金黄色副冠,叶梢青葱细长,让人一眼观之忘俗。
刚才在外面看多了大红大绿,一下子来了点小清新养眼,易长安轻嗅了一口水仙的香气,不由惬意地眯了眼。
“长安你倒是会偷闲,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门帘子轻轻一撩,一人微笑着走了进来。
易长安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上前行礼:“殿下……”
“不须多礼了。”燕恒一手扶住了易长安,目光落在那盆金盏玉台上,“长安喜欢水仙?回头孤就让人给你府里送上两盆,年节也好应个景。”
宫中要养出这些鲜花儿可是费了不少精力的,别小看这区区一盆金盏玉台,在外面价值可不菲;易长安连忙推却,嘴上话却说得漂亮又风趣:
“这怎么行?不过到东宫赴一趟宴,这又吃又拿的,把送的礼都拐个弯儿给挣回来了,回头殿下醒过神来,岂不是要恼了臣下?”
燕恒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侧目看向易长安,眸中有碎芒微闪,若有深意却又一纵即逝,声音微微低了下来:“孤怎么会恼了长安?”回头就扬声唤了一声,“庆吉,记着让人一会儿送两盆金盏玉台去易府。”
听着庆吉在敞轩门外应了声,知道燕恒这是不容自己拒绝了,易长安只得再三称谢:“这无功不受禄的,殿下这赏赐——”
“既怕无功,一会儿开宴了长安你陪孤多饮几杯酒,就算你折过这份心意了!”燕恒一口就打断了易长安的话,貌似极顺手地携了她一道往外走去,“马上就要开宴了,长安跟孤一起过去吧。”
易长安却飞快地挣开了燕恒的手,退后一步微躬了身子:“殿下先请!”
燕恒只顿了片刻,就面色不变地先走在前头了;易长安微低了头落了三步的距离,这才抬脚跟上了燕恒,心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抹狐疑:
似乎今天太子殿下对她更显亲热了,难不成她跟件古玩似的,每多存世一天,在燕恒眼里还有增值功能?还有陈岳这个家伙,不是说好了很快就会过来的吗?怎么眼看着就要开宴了,还不见他的人影……
直到两人进了广殿入了席,陈岳也没有赶过来,易长安估计陈岳手上有事一时脱不开身,心里不由郁闷起来:今天这场面有些大,一会儿要是喝醉了可怎么得了?
宁玉堂正坐在她上首一席,见她拧着眉头,似乎一脸为难,忙关切地问了一声:“长安可是有什么难事?”
他手里的这张请帖还是托了易长安的福才得来的呢,易长安既然得太子殿下看重,在这东宫的宴席上他多关怀这位下属一二肯定是没错的。
易长安连忙低声答了:“下官酒量太浅,一会儿只怕在这席上出丑……”
宁玉堂笑着轻轻一摆手:“无妨,长安只管放心,一会儿为兄多看顾你一些就是。”
问题是,你看顾我也不放心啊!易长安苦笑着点了点头:“那下官就提前先多谢宁大人了,若是稍后有不当,还请宁大人多包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