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世信支吾道:“或许是那时张大人心情已经平静了也说不定,毕竟上呈的陈情不得字迹潦草……”
“说得好,童大人正是说到了点子上!”易长安微微一笑,拍手赞许,“不过下官有一事不解,下官只知道我等向上峰具折陈情时,若是公事写题本,若是私事写奏本。
不过不管是题本还是奏本,为着防蛀防水,都是用的玉版蜡笺纸;或者,锦衣卫中的规矩不同,写给上峰的奏本,只用这种生宣即可?”
玉版蜡笺光洁度高,表面吸墨性强,背面又如润蜡,因为有一定的厚度,纸背不会透墨,且制纸时就加入了一些原料,可以经久存放而不怕虫蛀;锦衣卫当然也采用这种玉版蜡笺。
那就是说,张明忠如果真的是在写奏本,必然是写在玉版蜡笺纸上,根本就不可能在下面的生宣上透出字迹来!
童世信额头开始沁出细细的汗珠:“这生宣上……或许是张大人正在拟草稿呢?”
易长安“呵呵”了两声:“在草稿上写初稿时是心情平静,在正式的奏本上写陈情时却心情激愤了……下官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种心情了。”
这明显是与常理相悖嘛!小丁这才转愤为喜;陈岳想到易长安之前也对自己“呵呵”过两声,当时并不以为意,现在仔细体味其中的含义,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起来。
钱良海轻点了下头:“易推官就是这个发现?这个与陈岳的杀人动机一事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
易长安揖了一礼回话:“大人说的极是;不过下官还有另外一个发现。”
转身走近矮几上那只被切开的胃囊,易长安取过两只银签,将那只胃囊用力撑开:“诸位请看,张大人尸身中的胃囊里只有极少的一些胃容物,那么亥时三刻,张大人叫的那碗醪糟汤圆吃到哪儿去了?”
许仵作猛然皱起了眉头;押在一边的杨义却气愤地叫了起来:“这还不好解释吗,自然是消化掉了!”
易长安“嗤”地笑了一声,摞下了手中的银签:“再是健壮的成年人,从进食到消化,期间一般要经过二至三个时辰,而醪糟汤圆这种糯米粉做的东西不好克化,所以是不会少于两个时辰的。
我记得许仵作的初检尸格上有记载,张大人的死亡时间就是亥时末子时初吧?这个时间点,那碗醪糟汤圆应该刚刚落肚不久,可现在——怎么就在这胃囊里找不到了呢?”
第30章 下官还有一个发现
是啊,那碗醪糟汤圆去哪儿了呢?
“会不会是,张明忠并没有吃那碗醪糟汤圆?”钱良海思忖了片刻,才开了口,“再说了,一碗醪糟汤圆而已,跟张明忠的死又能有多大关系!”
“如果张大人当时没有吃,那碗醪糟汤圆完全可以放在原处不动,凶手没必要对那碗醪糟汤圆动什么手脚。
只是那只装醪糟汤圆的碗放在书房的内室,从碗中的残留物来看,倒像是真的被人吃过了的,而且房间周围四处也没有看到有被泼倒的醪糟汤圆。
更主要的是,先前那名小厮的供词是:‘老爷还叫了一碗醪糟汤圆,吃完后老爷继续伏案奋笔疾书’……”
张明忠的胃囊里并没有醪糟汤圆,那名小厮做的是伪供!
总算有一个突破口了,袁光华微松了一口气,沉着脸发话:“把刚才那小厮给我带上来!”
锦衣卫的刑罚那么多花样,一样一样地试,不信撬不开那小厮的口!
几名力士飞奔着去了,又很快脸色不好地跑了回来:“大人,嫌犯一见我们又去提审他,当即服毒自尽了!毒药是一直藏在他牙齿里的,属下制止不及……”
“什么?!”袁光华拍椅而起。
刚有一点线索,就被人掐断了……袁光华现在也只能吩咐手下:“去仔细查查这个人!”转回头看向易长安,“易推官可还有别的什么发现?”
易长安点了点头:“对张大人肋骨断裂之事,下官也有了几分判断。”
“哦?易推官的判断是——”袁光华目光亮了几分。
“下官的判断是,张大人的肋骨并非是被什么内功震断的,而是被钝物击打所致。”
许观霍然看向易长安:“这不可能,再是钝物击伤,怎么可能没有伤痕?!就算这钝物包裹了布或者毛毯一类,用醋浇法也绝对能验出伤痕!”
其实醋浇法……也是比较原始的;不过易长安这时可不是来辩论什么验尸方法的:“如果是以一扇冻硬了的猪肉相隔,然后以铁锤重捶呢?”
居然还有这些的法子?许观不由呆了一呆,才怀疑地看向易长安:“你怎么知道——”
“因为——”易长安伸手指了指放在一边的一件衣物,“衣物上还有很小的一块被捶击迸开的猪肉屑;如果仔细闻闻,还可以闻到张大人这件贴身穿的中衣上,还有一股子开始发陈的生猪肉味儿。”
许观脸色变了变,另取了一双长竹筷,果然从易长安指的衣缝处挟出一小丝肉屑,凑到鼻子边仔细闻了闻,又俯下身闻了会儿,放下手中的竹筷,看向易长安时已经是一脸叹服:“凭易大人这份眼力和细致,不做仵作实在是……”
猛然想到仵作在大燕朝是贱役,而易长安却是身有功名的推官,许观赶紧打住了话,有些不安地看了易长安一眼。
易长安倒是不以为意,还朝许观拱了拱手:“若有机会,易某定会向许仵作多多请教的。”又转向袁光华和钱良海,“两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牵一头猪来,如法一试便知晓。”
袁光华看了钱良海一眼,摆了摆手:“试倒不必了,钱大人你说呢?”见钱良海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如此一来,陈岳的嫌疑应该就洗清……”
钱良海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袁大人,如果这是陈岳故弄玄虚呢?”
袁光华不由词穷。
要说钱良海这是故意挑茬儿吧,这事也确实存在这种可能;如果结不了案,陈岳背上“莫须有”这三个字,这一辈子的仕途也是就此断了的……
陈岳负在身后的双手也不由捏紧了拳。
易长安却一脸镇定:“大人,下官还有一个发现,请几位大人移步房内。”
还有发现?!袁光华有些惊喜起来,就连钱良海都外注意地看了易长安一眼;几人一起起身,跟着易长安走进了书房内室。
“几位大人请看这书房的摆设。”一进内室,易长安就提醒了一句。
略看一眼摆设,诸人都明白了,张明忠是把这书房内室设成一处怜香惜玉之所,瞧着那些玉制的人儿、避火图的精致绣屏和那只大梅瓶,私下看是个情趣儿,这会儿审案时放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脸上不免都有些尴尬起来。
“如果当时张大人正在外间写字,宵夜送来后,为什么不在外间食用,而又端进这内室来?”易长安面色不变地开了口,“而且张大人的胃囊中并没有检出醪糟汤圆,这碗又搁在这里——”
环视了房中的众人一眼,易长安一字一句开了口:“因此下官推断,当时这内室中还有一人,正是这人吃了那碗醪糟汤圆!而且这人是一名女子,很有可能不是张大人的妾室就是他的通房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