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铜门背后的黑暗世界忽然灯火通明,一人一虎走进了一座黄澄澄的殿堂之中。但见那殿堂二十丈方正,四周墙壁上安放着精巧别致的玄鸟金碗,碗中想必盛满了可以燃烧的油脂和磷粉混合而成以助燃烧的东西,金殿周围金光灿然,每隔四五丈距离,便有一根两人合抱的粗大的盘龙金柱直达穹顶,将穹顶牢牢撑住,每一座金柱之间的布幔,也是金光一片,似是由细小的金丝慢慢缠结而成。地面和穹顶都是金色一片,刺得人连眼都睁不开,殿堂正面,有一座小小的台阶,上了台阶,台基上安放一张黄金案几,案几背后,则是一张雪白的虎皮大椅,裴继欢单臂轻抬案几,那案几宛如生根在地一般,丝毫不动。暗暗惊讶道:“看这台基上置案几大椅,乃是诸侯形制,是哪一位诸侯王子在这隐秘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缩小了的金銮殿?”细细一数,竟有九个台阶,每个台阶都贴满金箔,那就是天子的形制了,心中更是惊异万分:“难道这里居然是建造给一位帝王使用的?”要知裴继欢的师父杨白眉出身官府,宫中宫殿的形制无不烂熟于胸,裴继欢小的时候,杨白眉有时给他描述皇宫内院的情景,宫廷形制裴继欢当然也是知道的。白虎跟他上了台阶,但见它围着那张大椅转了好几圈,边走边嗅,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裴继欢摸了摸它的耳朵,道:“想必这张兽皮,也是你的同类么?”
他带着白虎走下台阶,但见正殿中央有一个方方正正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四周,是四座黑色四角亭。裴继欢心道:“大轮法王曾让我看过一幅图卷,图卷中所绘的正是这四座黑色四角亭,不过连大轮法王也似乎没料到他给我看的那张图并不是别的图,而是这座金殿怪窟的图纸。”每靠近坑洞一步,便隐约觉得一股肃杀的压抑之气迎面而来,心头忽地一省道:“这坑洞如此怪异,看样子不要靠近为好。”回头四望,见殿堂四壁装饰着一块块精美的壁画,第一块壁画上刻有奇怪精致的文字和符号,裴继欢凝神久望,忽觉壁上文字符号似在凌空飞舞一般,看得片刻,只觉心头气血翻涌,情知有异,忙盘膝坐下凝神运气,调息吐纳,待得睁开双眼,文字符号似不再跳动飞腾,相邻的另外一幅图画却入眼帘。但见图中所绘那人是个白衣男子,风神俊秀,手持长剑,左手飞掌。裴继欢方一凝神,只觉画中那白衣男子似乎又在凌空飞舞,但见他右手刺剑,左手反拍,竟是一招泰山派“流云飞掌”,是从泰山剑法中可以一人斗二的剑法中化出来的掌法。
泰山剑派来源古老,昔年崆峒剑仙广成子率七十二弟子东游至泰山脚下,其中一位弟子醉心于泰山的雄伟与美丽,因此不曾跟广成子继续东游,而是留在泰山脚下结庐授徒,泰山门庭始见光大。后来泰山剑派几经战乱,门下人才不继香火早绝,流传数千年的古老剑派,竟自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泰山剑派所在的泰安城习武之风极盛,民间男女老幼大多会几手拳脚。裴继欢还在十一岁时,泰山剑派曾有一位尼姑前来拜访杨白眉,请杨白眉指点剑法,杨白眉瞧在武林正道同源的情分上,亲手给她一一指摘过错指出疏漏,因此泰山剑法裴继欢是十分熟悉的。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壁上那白衣男子,见他刺剑出剑,虽然颇似泰山剑法,但与泰山剑法却又不尽相同,剑法的落点、剑点,比之真正的泰山剑法又不知高明几许。裴继欢心中怪道:“难不成这墙壁上刻了一整套泰山剑法?”情不自禁移动脚步,跟着又看第二块壁画。
这块壁画上所绘的却不再是泰山剑法,而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边还跟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孩童。但见那老者须发飞扬,臂如鹰翅左右张开,五指如钩,双膝微屈,身形下挫,乃是少林十八鹰形掌中的一个起手式。少林十八鹰形手乃是从大力鹰爪中变化出来的掌法,共有十八路,与长拳一样,都是少林弟子入门习武时必练的基本功夫。只是墙壁上这套少林十八鹰形掌法掌法飘逸之极,比裴继欢所见竟似还要精妙得多。
裴继欢越看越惊异道:“如此处是我先祖所建,那么这座古怪的黄金殿便当由来久远才对,为何壁画上会有少林派的武功?须知少林派自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成立到今,也不过三百多年历史。”仔细摸那壁画,只觉有些粗砬,有些精细,可见壁画形成年代和时代均有不一,心头顿时明白:“原来大殿是前人秘密建造,壁画却是后来人所留。”一块一块壁画看下去,见墙壁上分别画着青城派、崆峒派、少林派、武当神社、两湖剑派、青海三剑、绛州龙门剑法、南海无暇岛、天南剑派、两仪剑派等诸家剑法名家的招数,看到最后还剩六块壁画,裴继欢心头忽然一亮,道:“原来绘制这些壁画的这位高人的本意并非展示剑法,而是在指摘他所见剑法中的不足之处!”
看到倒数第五块壁画,忽然看见青城剑派的乾坤玄元剑法,画中所示者,果然是两人双剑,一男一女,步法身法并非只有一个方向,而是指向分别不同的九个方向,暗暗思忖道:“这套剑法难道只有九招?”细看之下,顿时醒悟,原来画中所示的乾坤玄元剑法竟可循环使用,第九招与第一招,尽管出剑的方向不同,但剑法的落点相对,就如同一张纸上正反两面的同一个字一样,点头道:“听说青城剑派这门剑法是两人同使的剑法,一人使则威力减半,但师父曾说,青城掌门李丹丘道长一人就能将这套两人同使的剑法使出来,堪称青城剑派有史以来剑法修为最高的一位掌门,可见他已明白了正反心、剑相通的剑意,想不通这一点,是绝然无法将两人同使的剑法一个人使出来的。”
他依次再看,看到倒数第二块壁画,那画中却是一位女子,赤裸双足,手持长剑,长发飞扬,目光流盼,宛如生人,所使的剑法裴继欢看了似乎有些熟悉,想了很久才恍然道:“原来这是巫山神女帮的镇帮剑法‘巫山神女十二剑’。”
原来裴继欢年纪还小时,巫山神女帮的帮主尚玲珑曾到天山拜访过杨白眉,以两派渊源甚深之故,杨白眉曾破例与尚玲珑印证几手。尚玲珑使出的剑法正是图画中那女子所用的剑法,不出所料,壁画中的女子所用的剑法之精妙远在尚玲珑之上。据杨白眉说,尚玲珑剑法中留有无法弥补的破绽,不是为别,乃是个人练剑的资质所限。而在壁画中那女子手下使出,变得浑然一体,宛如天成,一丝破绽也无。
他心中越看越惊讶,道:“这些剑法谱诀到底是什么人所刻?若是今人所刻,那么刻这图画的人武功足可傲视天下,领袖群伦,但以师父曾经跟我说过武林经典,却不记得武林中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位剑法宗师!”看到最后一块时,却只有字迹,再无图形。那壁画中的字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他将手中的火把凑到墙壁上去看,但见那墙壁上写着:“吾观天下剑法,遗漏颇多,或因年代历史之故,丧帖遗帙,至于不全,古今贤人之心血所在几遭沉沦,未免可惜。然后来者若见吾留字,当至宝座后金壁,观我心得。”
裴继欢看到这几行小字,连忙回到黄金案几旁边,举着手中的火把凝神细看,果见黄金布幔之后,有一块大大的金壁,壁上沾满灰尘,将字迹掩盖,裴继欢在此走过一圈,也没发现背后金壁上居然刻得有字。他将壁上所刻的字句一一细看细读,忽觉心头一跳,忙定摄心神再看,果然是那人将各门各派的剑法武功一一指出弱点所在,看到后来,上面又画着不少图形,夹杂字迹,却是那人将所有门派的剑法综合一处自创出来的一套七十二路怪异剑法。裴继欢看了剑法图谱,不自觉跟着那图谱手舞足蹈,只觉那图谱所记剑招剑法,果然神妙无方,七十二路剑法裴继欢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部领悟。待他停剑收功,这才背心湿透,汗如雨下。当下顺势坐在那张大椅上气运周天,调息吐纳片刻,只觉四肢百骸,竟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内气鼓荡游走于身体各处筋脉穴道,全身万千毛孔竟是无一不舒服,气海膻中丹田三脘,一股内息不知从何而生,这股内息源源不断,暖烘烘轻快快,直从丹田倏地游走全身,骨节不由自主噼噼啪啪宛如爆豆一般发出清脆的响声,直到最后,只觉那股无名内力无可宣泄,大喝声中凭空发掌,只听砰地一声,四座黑色四角亭中的一座竟被他劈空掌力打得四分五裂,金殿之中一时尘土飞扬,视物不见。
裴继欢吐纳收功,站了起来,暗道:“好精妙的内功。但不知这是什么功夫,被我无意中看到,情不自禁地学了来。”走到第一块壁画跟前,见那金壁下方端隐隐约约还有字。裴继欢打了火把蹲下,但见壁画最下端第一行字道:“余探险猎奇,深入此地,不慎误触机关,大门落下,余力尽矣。留字于后来诸君,见字可为吾收留骸骨,则余九泉之下感激不尽。塞北长春岛炼气秘学,吾尽书于此,得见吾字,当三拜九叩入我门来,为我长春岛弟子。”落款“晋太元三年长春岛主明无我留字”,“字”的最后一笔软弱无力,想是那“长春岛”岛主“明无我”将所见武学弱点缺陷一一刻于壁画之中,直刻到最后,方才力尽气绝,倒地毙命。心中微微叹息。但见金壁之下有一个暗格,火光返照,黑暗中亮光一闪一闪,裴继欢将火把伸到里面一照,但见一具干枯的骸骨半坐半躺靠着石壁,身上结满蛛网,想必这人便是明无我了。
裴继欢心道:“这位明无我数百年前便到过此地,想必那时此地还无青铜大门,否则,没有戒指作为钥匙,他如何便进得来?想必这位明无我是个性喜猎奇的人,无意中发现这个山洞,闯了进来,却不知为何,最终却死在了此地。”仔细检视骷髅,但见骨质发黑,块块如此,又道:“原来他误闯进来,最终中毒而死。”至于毒从何处来,他却是一时想不明白。
裴继欢走到那方形大坑边上,心道:“既然王鼎就在此地,我下去看看到底下面有什么。”将从山洞中带来的绳索牢牢地束在殿柱之上,一头束在腰间,笑着摸了摸白虎的头颈,道:“老虎乖乖,你在上面帮我看着,免得有人闯了进来割断我的绳索,那可是糟之糕也,难说还要一命呜呼。”一人一虎正在你说我看,忽然那白虎蓦地一伏,身躯都伏在了地上,裴继欢一愣道:“你怎么了?”但见白虎伏在地上悄不作声,头颈白毛根根竖起,立刻便知有异。原来老虎虽是百兽之王威震丛林,但警觉与疑心极高,但遇危险或者敌人都会全身微蹲,以待攻击之时。白虎此刻正是以身伏地,后爪绷紧,裴继欢暗道:“难道外面有人闯进来了吗?”右手已慢慢握上了剑柄。他念头未落,只见白虎一声怒吼,震得裴继欢耳朵嗡嗡作响,已如离弦之箭般飞扑而出,所向之处,却是金殿正中那方形大坑。只听大坑中蓦地腾起一阵黑雾,黑雾弥漫中,两个蛇头赫然伸出!呼噜声响,那两个蛇头腾空飞起,明明是两个蛇头,却长在一条蛇身之上,让开白虎扑击,张开血盆大口,向裴继欢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