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深深凝望程风,继续道“那么如果你的部众,不是一个队五十人,而是一个部五百人呢?一个将数千上万人呢?甚至身为大军统帅领兵数十万人呢?
那么你所要约束的,就是数十万个习性不同、心思各异的人。这些人不是一个个空洞洞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你自信能驾驭得了他们吗?”
程风默然了。
种师道笑了笑,接着道“那些驭人之术,我在兵法里也讲了一些,可那都是道理和经验。你若非与那些士兵们在一起摸爬滚打,亲自体验一番,自然不会真正领悟、融会贯通。”
程风肃然拱手,道“种公教训得是。”他顿了顿,“青涧军是种家精锐嫡系,让我去做个部将,这是高看我一眼,是您对我的信任。不过,如果有可能,我想去三将九部做个副部将。”
“呵呵,你这是何意?青涧军的部将不当,去当三将的副部将,其中的差别可大了。你该不会被我刚才那席话给吓着了吧?”
种师道不禁哑然失笑,但他知道程风的见识非同常人,所以倒不是特别吃惊,反倒想听听他的解释。
程风眼中透着真诚,“无他,封侯非我意,惟愿边疆宁。对于仕途,我并不是特别在意,同样是守边固防,我更愿意去一个待着舒心自在的地方,毕竟我和九部的兄弟一起并肩战斗过。”
通过这段日子的学习和思考,以及对西军的了解,程风终于下定决心就留在这里。因为他认定在这里是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出来的,而且细想一下,别无去处。
西军大致分两部,一部以童贯唯马首是瞻,一部以种师道老军阀门下为主。
让程风选边,他自然会选择种师道这方。
不仅是因为他和种师道之间有师徒之谊,而且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宋钦宗即位后童贯就被处死了。
跟一位站错队的将死之人混有什么意义呢?况且这人还是个没卵的太监。
先知先觉,这是穿越者的最大优势!
青涧军在种师道手下的重视程度独一无二,甚至能够吃上双份饷,装备器械都是最为精良。对于一般的士兵而言,能被选拔进青涧军那是无上的荣耀。
但程风知道目前整个西军中,未来最有前途的人是韩世忠,他与岳飞、张俊、刘光世合称“中兴四将”,生前封咸安郡王,死后追赠蕲王。
对于这颗必将冉冉升起的天王巨星,程风可不想放过现在“烧冷灶”、傍大腿的机会。
种师道要是知道程风心中的想法得是如此鸡贼,估计要吐血三升而亡。
他看着程风淡泊坦荡的气度,暗暗称赞,心中不由一动,想起曲端来,同样都是自己的弟子,对待功名利禄的态度犹如云泥之别。
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拼命想得到的人往往被自己心中过于强大的欲望遮蔽了心灵,反而欲速而不达。
他叹了口气,道“你此去的九部归曲端管辖,之前他似乎对你有所成见,我好好教训开导了他一番,相信他已经有所醒悟悔改,你到了九部,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相处,携手杀敌,都是老师的学生,千万不要让别人笑话。”
程风点点头,道“您请放心,论官阶,他是上司我是属下,论辈分,他是师兄我是师弟,我一定敬他助他。此外,我还有个请求。”
“呵呵,但说无妨。只要老夫能做主的,必然答应你!”种师道见他识大体、顾大局,并不因为自己的赏识而骄躁,对于这个低调朴实的年轻人,不由更生出些好感。
“若让我从军,别让我刺面。”程风狡黠地一笑。
北宋募兵的一大特点,就是为了防止军士逃亡,而在脸上、手上等处刺上部队所属番号。这一做法始于唐末。
当兵刺字,无疑是一种耻辱的标记,宋时只有某些罪犯、官府工匠和奴婢,也有这种待遇。
程风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不愿别人在自己脸上刺些乱七八糟的字画。这东西可是刺上去的,没办法轻易祛除。
种师道看来心情不错,笑道“就依你所言,还怕我种师道的弟子当了逃兵不成?!
记着,在军营里,御下要严而有恩,虚心询受,虽身为大将,也要平易近人,让卒伍至下者得以情达,这样的主帅才有足够的资格和威信,在危难关头,士卒们才会为你慷慨赴死、百死不退。”
程风点头称是,种师道又对他嘱咐了几句,他方才转身离开,拉开门一出后堂,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种鱼儿,于是笑道“鱼儿,你在干什么?偷听我和你阿翁说话吗?”
种鱼儿言语支吾,顾左而言他,两人并肩往外走,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不刺面好。”
“怎么好?”
“刺面就不好看了!”种鱼儿说出这句话,不由脸上一红,垂下了脑袋,用脚踢拉着路边的小石子。
程风见状,心中突然想起古龙大侠的一句名言“当一个女孩子开始会脸红的时候,她就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
他暗自道“自己是不是得注意一些,不能再把她当作天真无邪、口无遮拦的小孩儿了。”
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一时静寂下来。过了半晌,走到当初两人堆雪人的连廊处,种鱼儿突然默默地落下了眼泪,程风忙道“鱼儿,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有人欺负你了?”
种鱼儿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儿,只是看见雪人正在渐渐融化,不久就会变没了,心里有些难过。”
程风见她双眉凝聚,一脸春愁,风吹乱发,更衬出肤如凝脂,不似以往一味娇痴、嘻嘻哈哈,他于是故作轻松道“呵呵,鱼儿长大了,也有心事了,雪人没有消失,只是变成水汽了,下个冬天他会再回来的。”
“哼!别骗我,若没人垒砌,他又不会凭空出现。”种鱼儿一扬小脸,俏目一瞥。
“你没长手啊?”程风故作不解状。
“你!算了,不跟你说了。”种鱼儿依旧垂头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