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这些风雅之事,安夫人所授礼仪、账目之类才是她们要学的重点。
石青尤其讨厌礼仪,那些何时做何事,何人行何礼,何处说何话,条条框框,不胜其烦,但凡睁眼,处处束缚。
一日正讲到“七出”之妒,她突然想起汀州时邻人之事。那邻人经商,众人皆言其妻甚妒,每纳小妾,必折辱之,且与夫对骂不已。终有一日,邻人忍无可忍,休之。那妒妇本家父母已逝,兄弟分家,无人肯收留,流浪多日,竟冻死路边。
石青忽然醍醐灌顶,这礼仪实在不是说要做什么,而是在说什么万万不能做。一旦做了,死无丧身之地啊。丈夫纳妾,哪个妻子不妒。但这“妒”名一出,实在是违反了现世道德,群起攻之,一己之力,不死等什么啊?所以这礼仪实际上是告诉自己大多数人怎么想,万不可做那有违“道德”之事,这条绳子,一踩就被勒死。“众”不可犯,民意不可违,出头的椽子先烂,想要与众不同,必要有与众不同的资本。
那日回家,她就让母亲帮着穿了耳洞。
晚上石青躺在床上,两耳生疼,看着床上摇曳竹影,心下一片凄然。那耳垂被绿豆撵薄之际,一阵痛麻,身体上就多出个洞来。她本不想在自己身上钻两个洞的,而今自己逼着自己钻了。她本不想寄住在姨母家的,而今命逼着她住了。她本不想来到这世上的,而今也磕磕绊绊走了十几年。若来世可选,且必有精魂,她宁愿做一颗草,春华秋荣,经冬而逝。
倦怠,无穷无尽的倦怠,她想闭上眼睛就不再醒来。
她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招万卷堂那些女孩子喜欢的。
初入万卷堂女馆,便迎来一片打量目光,不多会儿,手腕耳垂脖项竟然发起热来。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人的眼光是有热度的啊。抬头望去,满眼珠翠,风格虽不相同,皆精致非常。
有人问妙菡,这可是你表妹?妙菡语噎,先红了脸,极不情愿才“嗯”了一声。休息时众女子分了各处聊天,一团儿一团儿的,从没一个团子收了石青进去,偶尔感觉到一两道目光,抬头看时,已无处可寻。
石青独自站了,想着若一直这么站着实在显得孤僻。又只认得妙菡,只得在她身边站了,钻她们那个团子去。
只听一个蓝衣少女正说道:“昨儿听说西街万福记来了个新裁缝,竟会将金子打成发丝般细,将那金线缀在衣料之上,何其华美。今儿下了学我就要去看看,若真像他们说的,也做条裙子来穿穿。”
众女甚是惊奇,纷纷表示要同去。
一粉衣少女说道:“那万福记总能找着好裁缝,就像张金德那等心灵手巧的,也都在那里——你们说,他如何想得将裙摆弄出一百来道褶子来,花瓣样的。”
一紫衣少女嗤笑:“你不晓得了吧,那百褶裙并不是张裁缝首创。他不过学了人家峣国女子衣饰,稍加改良做出的。我们和峣国向来不通音信,那些没见过的才觉得是张裁缝点子。”
一红衣女子娇笑:“听说那峣国国教教主甚是英俊,不知是真是假。”
众女哄笑,纷纷逗弄那红衣女子,不多会儿红衣女子已经脸红得衣衫一般。
石青甚感无趣。从衣服说到男人,果真是女子。然而,果真无趣得很。转头默默退出,那团子里也没人正眼看她。
于是她发呆,一有空就发呆。
她想,自己的将来,一眼望得到底。再过三五年,必要开始寻一门亲事。犯官之后,几乎没有陪嫁,若有来求娶的官宦之家,必是为了和漕都府这点关系——也罢,哪门亲事没有关系呢?挑挑拣拣就嫁了,嫁过去相夫教子,侍奉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