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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除夕那天的早晨,虞长安被手机的震动吵醒。鹿鸣发给他一张照片,照片上家门前已经贴好对联,院子外的矮围栏挂上了小彩灯。鹿鸣说他和青青上午给家里打扮好,下午去超市买点年货。
鹿鸣又说,虞先生你吃什么呢?晚上我给你送些鱼汤好吗?
虞长安说他吃饺子,这已经是习惯了,不需要鹿鸣特意送鱼汤来。
他没告诉鹿鸣,其实在颜如玉走后的每一个除夕,他都要把自己灌醉。他会给自己煮一盘饺子,打开春晚,一边吃饺子一边喝酒。前两年会哭,哭得脑子一片空白。后来慢慢不哭了,可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他始终没办法放弃这样的自我折磨,仿佛已经上了瘾。虞长安知道自己应该是有病,可他偏偏觉得自我折磨带来的痛苦越大,离母亲就越近。
他吃过早饭就又坐到书桌前。该写千圣和小羊的最后一次性爱了。
千圣的父母出差归家,他们丝毫察觉不到家里两个孩子在这几天里发生的变化。吃饭时千圣的手悄悄在桌下抚摸小羊的大腿,垂下的桌布很好地掩盖了千圣的动作。他的手在小羊光滑的皮肤上流连,然后钻进小羊的内裤里,摸到粘潮的阴唇。千圣满意地收回手。
父母睡着后,他们在千圣的房间里做爱,千圣坚硬的性器给了小羊无上的快乐,小羊跪趴在床上,主动扒开了阴唇,让千圣看见了那条神圣的通往快乐的通道,千圣亲吻舔舐它,小羊便颤巍巍地抖着,许多水从里面流出,千圣将性器一插到底,小羊满足地含住了它。
这样疯狂的快乐终于迎来了结束的一天。千圣的爸爸陪着小羊一起坐上了回家的火车,爸爸是顺便回去看望爷爷的。没有了小羊的家里让千圣感觉压抑,他旺盛的性欲无处发泄,脾气便又变得古怪。他躲在房间里打游戏,边打游戏边勃起着。
两周后千圣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活泼的女声让他激动得甚至快哭起来。小羊说,千圣,你想我了吗?
他们在电话里互诉思念,然后约定每晚都要通话。于是千圣学会了在电话中和小羊做爱——他只需要将幻想说出来,然后听着小羊的声音手淫。
然而两个月后,小羊每晚的秘密电话被发现。小羊的父母,也就是千圣那年轻的三爷爷和三奶奶,没收了小羊的一切通信工具,减少了她的零花钱,送她去了住读学校。小羊从始至终没有告诉他们那个神秘男孩是谁。从此以后千圣失去了小羊的消息。
写到这里已经将近结尾。千圣的结局已定,虞长安的心里一片平静,他不着急在这一天写完全书,他会把最后的部分放在初二完成。虞长安把接下来的计划安排得井然有序,就像一个即将要自我了结的人会做的那样,只不过他要了结的人并不叫“虞长安”。
合上电脑时天已经黑下来,晚会即将开始,他进厨房开始煮饺子。
打开手机时收到鹿鸣的几条消息,鹿鸣发来和青青的晚餐,两人吃四个菜,每道菜份量都少。鹿鸣说糖醋排骨和红烧鲈鱼是青青做的,炒小白菜和西红柿炒鸡蛋是他做的。虞长安便放大图片仔细看鹿鸣的作品,看起来很不错。虞长安也拍一张煮好的饺子发给鹿鸣,说,我的晚餐很简单,等回去了尝尝你的手艺。
他始终平静,即使昨日已和鹿鸣有过亲密行为,却还是和鹿鸣保持着距离。因此他不知道鹿鸣是很想见到他的。
虞长安把啤酒和饺子放在茶几上,席地而坐。晚会已经开始,主持人正介绍第一个节目。虞长安夹起一个饺子,对茶几上摆放的颜如玉的照片说:“妈妈,新年快乐。”
他没能清醒地撑过零点。十一点多时虞长安就醉倒在地上,因此鹿鸣给他发的祝福信息他没看到,鹿鸣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也没接到。他不知道鹿鸣赶过来打开门看见他倒在地上时,吓得全身都发凉。
第二天虞长安从剧烈的头痛中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了,身上穿着一件干净T恤。他在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似乎失去了好几个小时的记忆。
厨房传来声音和香味,虞长安的潜意识告诉他鹿鸣在这里,他试着叫了一声“鹿鸣”,声音太沙哑,鹿鸣没有听见。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下了床,先往卫生间去。他知道宿醉后的自己简直不能看也不能闻,哪能这样去见鹿鸣。
然而虞长安从镜中看见了一个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自己,除了精神憔悴,一切都很好。他洗漱后走出卫生间,看见鹿鸣端着一个小锅从厨房里出来。
“虞先生,”鹿鸣说,“你还好吗?”
虞长安说:“还好,你来的好早。”
鹿鸣将锅内的麦片倒进两个小碗里,含糊地应一声,没告诉虞长安其实昨晚他就来了,虞长安在他的怀里睡了一夜。
冰箱里只有速冻食品,鹿鸣做不出什么花样来,一盘饺子两个手抓饼和两个水煮蛋,已经算得上丰富。
早餐过后虞长安说:“陪我去江边的花市看看吧。”
鹿鸣问:“初一花市还开门吗?”
虞长安点头:“开的。”
', ' ')('花市里零星有几家店还开张,店里摆的多是菊花。虞长安告诉鹿鸣在这个城市大家有初一上坟的习俗,所以总有几家花店要开着门。虞长安说:“墓园的菊花贵得离谱,而且不多,我还是喜欢先在这里买好。”
“我们是要去看虞老师吗?”鹿鸣问。
虞长安愣了一下,他倒是把父亲忘得干干净净。他是不想去看虞北廉的,但良心上总是过意不去,于是他点头:“嗯,等会儿去看看。”
他便买了黄、白菊花各一束,改道去了墓园。
虞北廉的墓在这墓园里最豪华的那个区域,在虞长安到来之前已经有人放了些花在墓前,看来虞北廉死后有得是人惦记。虞长安弯腰放下黄菊花,面无表情、略带麻木地对虞北廉说句我来看你了。而鹿鸣则对虞北廉鞠了一躬,鹿鸣说:“虞老师,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虞长安给虞北廉烧去一些冥币和纸扎的毛笔,说:“我只买得到毛笔,你在那边改画水墨画吧。”
整个墓园似乎都飘荡着压抑悲痛的哭泣声,唯有虞长安和鹿鸣两个人面色平常,例行公事一般,整个过程连半个小时都没用到。
回家的路上鹿鸣看见车后座的白菊花,说:“虞先生,这束白菊花我们刚刚忘了拿。”
虞长安说:“那是给妈妈的。”
“妈妈的忌日在初三。”
虞长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去附近的大超市买了些食物,虞长安在结账的时候又顺手拿了两盒安全套,鹿鸣跟在他身后脸红了,不敢看那两个小盒子。
他们回家简单做了一场卫生,地板桌子都擦得干干净净,床单被套通通扔进洗衣机里好好清洗一遍,鹿鸣和虞长安一起把东西晾在阳台上,鹿鸣说:“明天是晴天,晾一天应该能干的,你不要忘了收。”
虞长安笑笑:“怎么会忘,在你眼里难道我是生活低能儿啊?”
鹿鸣赶紧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长安依然笑着:“逗你呢。家务活我还是会的,只是做得不精致,以前总被妈妈说。”
他又一次提起了颜如玉。鹿鸣看着虞长安,预感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虞长安却并不往下说了。他回了书房,依旧请鹿鸣坐在他的床上。虞长安告诉鹿鸣小说在初二,也就是明天能写完。“初三我要去看妈妈,”他停顿了一下,说,“妈妈初三那天走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那时虞长安已经大四,却过得浑浑噩噩。父亲在外沾花惹草,母亲整日郁郁寡欢。虞长安急于逃离这样压抑的家庭,即使大学在同城也不愿回家。大一大二时颜如玉常常给他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妈妈,虞长安总说你不是有齐阿姨陪吗?颜如玉说齐阿姨怎么能和你一样。每每这个时候虞长安就扯好多理由,学习忙、社团忙、同学过不完的生日和聚会,好像哪样都比妈妈重要。
大三之后颜如玉不催他了,他一年里只有过年和妈妈生日才回家。
颜如玉离世之前问他都快新年了怎么还不回,他说今年就不回去了,即将毕业实在太忙。颜如玉失落地说:“那好吧,你忙你的吧。今年妈妈一个人过年。你齐阿姨也回老家了,爸爸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呢。”
然而实际上虞长安在宿舍里和同样不回家的室友打了一个星期的游戏。初四那天凌晨两点半接到齐阿姨的电话,齐阿姨说:“长安你快来人民医院见你妈妈最后一面吧。”
虞长安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无法将人民医院和最后一面之间的联系捋顺。两秒钟后他猛地明白过来,穿上衣服便往外跑,室友被他惊醒,骂他半夜发疯。他想,但愿是我在发疯。
赶到医院时颜如玉已经被蒙上了白布。虞长安掀开白布一角看见颜如玉苍白的脸,然后转头看了看泪流满面的齐阿姨,喃喃道:“妈妈……”
妈妈走了。再也听不到他喊她妈妈了。
齐阿姨告诉他,初三晚上她提前从老家回来,给颜老师带了些自家做的腊肠。进门口却发现颜老师在睡。她奇怪睡眠一向很轻的颜老师怎么没有被她的动静吵醒,直到她走近床边,看见床头柜上好几个安眠药空瓶,才知道出大事了。
那以后虞长安开始用睡眠逃避现实。他睡着时会无法自制地流眼泪,他在梦里一遍一遍见到颜如玉,他说,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呀?颜如玉只笑不说话。他又说,妈妈我很想你。颜如玉便张开双臂拥抱他。他将颜如玉抱得很紧很紧。有时他也会对着颜如玉歇斯底里,他质问她为什么那么狠心,他说我好恨你。梦中的颜如玉永远温和宽容,她不恼不怒,她说,可是妈妈太累了啊。
长时间的睡眠让虞长安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醒来的时候总是发着呆,意识似乎还留在梦里,留在那个有妈妈的地方。
那段时光是虞长安生命中最最灰暗的时光。他以为自己会永远沉溺在这种悲痛之中,然而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接受了颜如玉离开的事实。
鹿鸣听完,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珠。虞长安笑他
', ' ')(':“怎么还哭了。”
鹿鸣却哭得更狠了,他的眼泪珠子似的一颗颗往下砸。他起身抱住虞长安,让虞长安的头贴着他的胸口。他抚摸着虞长安的头发,不发一语。他的心脏因为颜如玉和虞长安而疼痛,现在他知道了,虞先生的所有颓靡都因为这一道永远不可能愈合的伤口。
虞长安环住鹿鸣的腰,轻合上眼,眼泪流出来,迅速被鹿鸣的衣服吸收掉。虞长安抱紧了鹿鸣。
这天晚上鹿鸣留下来了。
他们挤在书房的那张小床上,还和昨夜一样。虞长安在鹿鸣耳边轻声说其实他想起来鹿鸣昨天夜里就来了。“你为什么不说呢?”
鹿鸣说:“我怕你不高兴。”
虞长安亲亲鹿鸣的额头:“在门口给你留钥匙就是欢迎你来,我怎么会不高兴。钥匙收好了吗?”
“收好了。”
虞长安说他明天要闭关写结尾,希望自己一个人呆一天,请鹿鸣理解。鹿鸣说好。
虞长安说初三要去看妈妈。“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他问鹿鸣。
鹿鸣说:“我可以吗?”
虞长安握住鹿鸣的手:“当然可以啊。你愿意陪我吗?”
“愿意。”
那就好。虞长安关掉台灯,在黑暗中轻吻鹿鸣柔软的唇,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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