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被沈厉山拽着站起身来,眼看着就要被带走,情急之下,不知是哪里来了勇气,抬声道:“此事并非七皇子所为。”
她的嗓音甜软,却刻意加重了一些力道,在静谧的场中,不难让众人听见。
包括珠帘后的帝后。
成帝豁然抬起眼来,皱眉沉声道:“你说什么?”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棠音畏怯似地,将身子往后顷了一些,似乎想躲开那四面八方追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
但旋即,她又咬唇忍住了,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此事并非七皇子所为。”
她说着,稳了稳略有些发颤的指尖,想去解垂挂在腰间一只绣着双鲤戏水的香囊。可斗篷下的小臂还被沈厉山紧紧擒着,一时竟也够不着香囊上系带,棠音只能抬起眼来,看向自己的父亲,小声哀求道:“爹爹——”
沈厉山闻言,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咬牙放开了她的衣袖。
棠音得了自由,迅速将那香囊解下,双手呈上:“臣女曾去过长亭宫,见百草毕落,唯独长亭宫外君子兰开得正好,便折了几朵缝在香囊之中。缝纫之时,银针穿过花瓣,也未见变色,想是无毒。”
她说着轻轻抬起眼来,看向徐闻,又道:“若是真如大人所言,毒药下在花根处,天长日久,整株君子兰便染上了毒性。那臣女手中这几朵,也定然不能幸免,却为何不见银针变色?”
她看着徐闻面色微变,愈发蹙紧了一双秀眉:“且但凡是爱花之人都应当知道,君子兰是何等娇贵难养的花,哪怕是照料得稍有不尽心之处,都不能使其开花。更何况,以毒药栽培?”
“这,这……”徐闻答不上话来,也不敢答话。
毕竟眼前站着的,可是皇后娘娘最看重的沈姑娘,是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得罪了她,便等同于得罪了自己的主子。
只是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沈姑娘,怎么会站到七皇子那边去了?这不是与太子和皇后娘娘作对?
珠帘后,皇后抚在成帝心口的手指慢慢垂下了,一双凤眼眸光微凝,定定落在沈棠音身上,白玉般的面孔上神色平和,不辨喜怒。
成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但看在沈棠音是自己最信重的权相嫡女的份上,还是强压下怒火,对一旁宦官道:“拿给太医看看!”
棠音闻言,握着香囊的手指却倏然收紧了。
她本不是个多疑的人,但是这几日的见闻,还有今日的构陷,却已令她再信不过那侍立在旁的脸生御医。
她迟疑一下,还是再度开口,颤声争取道:“棠音斗胆,请陛下不必再劳动御医。是否有毒,只需让随行马奴随意牵一匹马过来,一试便知。”
成帝皱了皱眉,却终究没再开口,算是默许。
沈厉山见状,遂亲自开口,对向来跟在棠音身边的小厮命令道:“荣满,牵马。”
荣满应了一声,紧步下去,很快便牵着一匹沈府里的马匹上来。
也是白马,也算是神骏,但与御马霜行自然是无法比拟。
他斗胆将马牵到了沈棠音跟前。而此刻棠音也已解开了香囊,从里头取出一小朵风干了的君子兰来,当着众人的面,递给荣满。
荣满接了花,不敢怠慢,立时递到白马嘴边。
那白马也不挑食,一口便将君子兰给吞了下去。
众人见状,屏息等了须臾,白马却始终没什么异动,只在原地百无聊赖地以前蹄轻刨着地面上的黄土。
沈厉山抬目看了一眼,又命令道:“荣满,上马。”
荣满应了一声,大着胆子翻身上马,驾着白马在秋猎场上嗒嗒跑了一圈。速度虽不算快,但终究是十分稳健,没出半分差池。
徐闻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而棠音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白马与徐闻身上,悄悄侧过脸,如释重负地对李容徽启唇一笑。
这一侧首,笑意才轻轻展开一半,便倏然对上了一双色浅如琉璃的眸子。
李容徽也正定定望着她,专注得,像是从未曾移开过视线。
那双浅色的眸子里,如潮翻涌着汹涌而繁杂的情绪,深浓的欢愉之下,忧色渐侵。
而被铺在最底层的,像是深埋在心底见不得光的情愫一般晦暗不明的,似乎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理智所压抑着的,埋藏许久的悲怆。
久远得,像是经年隔世而来。
可他们,明明才相识不过月余——
棠音轻愣一愣,直到徐闻抵死挣扎的辩驳声在耳畔响起。
“皇上,这,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太子殿下的霜行是昨日吃的毒草,而这匹白马才刚下肚不久,当然没事!”
他的话音落下,李容徽也从棠音的视线中轻轻回过神来。
他微愣了一下,旋即像是心事恰被心上人窥见一般,耳尖通红地慌乱侧过脸去。
然在面向帝后的那一刻,他面上的热度便已褪尽了,低垂下的眸中漠然一片,语声却是恭敬的:“若是明日日落之前,白马有任何异动。父皇可随时来长亭宫拿儿臣问罪。”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无可指摘。
成帝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鹰隼一般在徐闻身上落了片刻。
正当徐闻两股战战,瘫倒在地,仪态尽失之时,一双玉手伸来,不动声色地斟满了他眼前的金杯。徐皇后的嗓音轻柔响在身侧:“龙体为重,陛下切莫为一渎职之人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