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递过来的,是一块宫中最常见的腰牌。青铜质地,镶一圈细细的银边,右缘,还浮雕着一朵半开的紫荆花。
棠音的目光落在那朵不起眼的五瓣紫荆上,眸光重重一颤。
紫荆花,是东宫徽记。这块腰牌,也是隶属于东宫之人特有的腰牌。
棠音颤抖着手,慢慢将腰牌给翻了过来。
腰牌正面上,镂刻着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苏吉。
一时间,一些散碎而凌乱的片段与昨夜里的梦境一同沉沉涌来,浸在游廊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中,渐渐发酵成深不见底的幽暗。
“昨日你离开后,太子身边的苏吉曾来过长亭宫。”
“他说,他是来替殿下请未过门的太子妃去承德殿一叙。”
“他这才与我说,沈姑娘,就是尚未过门的太子妃。”
或许,早就有人动了心思,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
真正让他们等无可等的,应当是昨日里,无意在废殿中撞破之事。
若是那时候,自己能够及时将他拦住,不让他一个人出面将此事扛下,现在他,是不是也就不会生死不知地躺在榻上。
棠音低垂下长睫,墨玉般的眸子里又渐渐染上潮意。
正当珠泪又要坠下的时候,盛安用布巾裹了手,将药吊子捧起,对棠音道:“沈姑娘,药熬好了,我给七殿下送去。”
棠音轻轻抽了口气,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还是我来吧。”
她以帕子裹了手,将药吊子拿起,又以细纱布滤去了药渣,倒在瓷碗中,浑浊的一碗。
棠音捧着药碗独自进了内殿,轻轻将帷帐撩起,挂在四角垂落的金钩上。
李容徽仍旧沉沉睡着,长睫密闭,面色苍白,一双薄唇紧抿着,近乎褪尽了血色。
“李容徽。”
棠音端着药碗站在他床前,轻轻唤了一声。
良久没有回应,殿内冷寂地可以听见风吹过竹篾纸时轻微而细碎的响。
棠音的长睫垂下,眼底是盈盈的碎光,像是天上将坠未坠的星辰。
她独自在李容徽的床畔坐下,用小银匙舀了一匙药,放在唇边,轻轻吹到温热,又小心地递到李容徽唇畔。
他的唇紧抿着,银匙微倾,一匙药便尽数顺着唇线滑落,坠在他苍白的锁骨上。
棠音忙将药碗搁下,拿了帕子给他擦拭。
“不喝药,怎么会好呢?”她想着小时候母亲哄自己喝药的话,小声哄他:“喝完了药,我给你买全京城最好吃的饴糖。”
“枫糖、粽子糖、桂花糖,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她说着嗓音又有些哽咽了,忙垂下头去,又舀了一银匙药吹凉了放在他的唇边。
许是在睡梦中听见了棠音的嗓音,李容徽的薄唇微微一松,不再抿得那般紧了。这一匙药,倒也喂进去了一小半。
棠音一双盈满了珠光的眸子里,至此终于升起亮色。
她一匙一匙耐心喂着,不厌其烦地拿着帕子为他擦拭溢出的药汁。一直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折腾得她额上都出了一层细汗,这一碗药,才终于见了底。
这一碗药下去,棠音总觉得他的面上似乎回了一点血色,只是仍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
棠音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他重新将被角掖好。自己则搬了一张小木凳,就在他榻前不远处坐下。
她静静等了许久。等到白芷不放心进来看过了她,等到膳房送了午膳来又撤去,等到日色自深青色的宫砖上一寸寸挪过,又坠入太极殿高耸的屋脊之后。
殿内始终静谧无声,只有她一人安静地守着。
而李容徽也始终没有醒来。
棠音轻垂了垂眼。
她还记得,前一年里,皇后娘娘曾经害过一场风寒。那时候,大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聚到了清繁殿里,前来慰问的妃嫔们几乎要将内殿的门槛踏破。
而如今,眼看着日头已一寸寸地落了下去,长亭宫里,却一个人都没有来过。
终于,随着漫天红霞升起,守在殿外的白芷推门进来,小声催促:“小姐,这都快日落了。我们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
太医说过,若是日落之前还不能醒来——
棠音有些慌了神,走到榻前,握紧了他冰冷的手腕。
她在话本子里看过,有些人昏睡过去,你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些他在意的话,兴许就能将他叫醒。
可李容徽在意什么呢?
棠音慌乱地回想了一下与他相处的场景,终于慢慢俯下身去,凑近他的耳畔,带着哭腔小声说道——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真的走了。”
“今后再不来看你了。”
第30章醒转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棠音说完,便转过脸去,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生怕错过了什么。
她安静地等了须臾,李容徽却仍旧沉沉睡着,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殿内唯一的响动,是白芷一迭声的催促。
“小姐,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这里离宫门可没多近,万一中途再耽搁些个,可真就要在宫里过夜了。”
“到时候,可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棠音低垂着眼,不答话,又于榻旁静静坐了半晌,直到眼看着最后一缕天光都收了,这才咬着唇,缓缓自他榻前站起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