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装披帛的紫檀木匣子上,混有麝香味的脂粉香与血腥味,该不会是……
她想到这里,面色彻底白了,忍不住背过身去,掩住檀口一阵作呕。
“这是怎么了?”沈厉山猛然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对外吼道:“来人,快去请大夫!”
棠音忙忍住了胸腔里翻涌的恶心,连连摇头,颤声道:“不用,不用请大夫。女儿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给父亲福了福身,慢慢往外走。
而沈厉山的声音,沉沉自身后追来,语重心长:“棠音,为父知道,你心悦太子数年,没有证据摆在眼前,怕是不肯轻易死心。这件事,与其他曾有过疑点之事,为父会一直追查下去。但在此之前,你最好还是别再入宫与太子相见。毕竟两情长久,并不在一时。倒不如花些时日,彻底弄清此人是否值得你真心托付。”
棠音回过身来,苍白着脸色,郑重点头。
“女儿记下了。”
*
这一夜,过得分外冗长,更深夜阑时,竟又陆续下起雨来。
连绵的雨线打在庭院中宽阔的芭蕉叶上,交织出一片烦闷的响。
棠音裹着锦被躺在宽大的拔步牙床上,双眼紧紧闭着,瓷白的额上泌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魇一个连着一个。
一会儿梦见太子面目狰狞要灭沈家满门,一会儿又梦见碧玺脸色惨白,手拿那条鲛绡披帛要找她索命。一直到天边都泛起鱼白了,仍旧未能安睡,朦胧间,还被白芷轻轻推醒。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宫里来人了。”
棠音困倦得睁不开眼来,只由着她服侍自己匆匆洗漱更衣,木偶似地跟着她往门外走。
直到走出了庭院,被外头的冷风一扑,她这才慢慢清醒过来,看了看眼前的场景,有些诧异道:“不是宫里来人吗?怎么来了角门?”
话音刚落,却见角门口扑出一人来,‘嘭’地一声跪在她跟前,哭道:“沈姑娘,奴才可算见着您了!”
棠音被他骇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再一抬眼看清他的长相,更是诧异:“盛安?你不是昨日刚被调去长亭宫服侍吗?怎么到相府里来了?”
小宦官盛安砰砰磕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姑娘,七殿下遇刺了,伤得很重!求您快去看看吧!”
第28章伤重人事已尽,剩下的,就听天命了。……
棠音被这一惊,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一时间也顾不上外头还在落雨,转过身便往前院的方向赶。
“白芷,快,快去备车,我要去一趟宫里。”
她的语声急促,是第一次面对生死时的慌乱。
白芷忙应了一声,两人一同赶到前院,也顾不上多言什么,只带了荣满,匆匆驾车而去。
马车疾驰在入宫的官道上,一路驱开行人,颠簸不断。
棠音将身子缩在车内柔软的大迎枕上,双手无措地捧紧了放在几面的手炉,指尖颤抖,珠贝般的指甲无意识地磕打在银质的炉盖上,一声又一声散乱的响。
她自小被娇养在掌心,莫说是行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血光都不曾见过几次。
最严重的那一次,还是在宫道旁遇到李容徽的时候。
那时也是一个雨日。他毫无声息地躺在她的车前,面色苍白如冷玉,身上的鲜血蜿蜒而出,染红了她的裙裾。
而那今日想来尚觉得心颤的伤势,太医也不过用了一句‘七皇子并无大碍。’轻巧带过。
可如今,盛安却用上了遇刺,重伤这般令人骇然的词。
光是听着,都觉得心口发颤,似有无穷无尽的血腥气顺着雨水,汹涌而来。
她只觉得手指颤抖得厉害,索性一把将手炉放下,伸手抽开了旁侧的屉子,自里头取出一只小小的木雕白兔来。
她伸手一遍一遍抚过白兔脊背上打磨得十分温润的木料,紧紧闭上了眼睛,向神佛祈祷——
那个可怜的小少年,一定要平安无事。
*
马车行驶得极快,须臾便到了长亭宫门前。
车驾尚未完全停稳,棠音已扶着摇晃的车辕,匆匆自车辇上下来。
“小姐!”
白芷担忧地唤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竹伞打开,便见自家小姐已走进了雨地了。月华色团花织锦云缎裙轻盈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在雨幕中散开,很快便染上了一层绒绒的雨雾。
棠音恍若不觉,只提着渐重的裙摆,一路紧步行至廊檐下。
内殿的槅扇往外敞开着,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恶兽一般乘雨而来,迫得人近乎喘不过气来。
这么重的血腥气,他该不会已经——
棠音的心蓦地颤抖了一下,也顾不上通传,愈发加快了步子往里走去。
“李容徽——”
棠音唤出他的名字的同时,人也已经拐过了殿内放着的簇新屏风,一眼,便望见了那张搁置在殿角的拔步牙床。
锦缎帷帐已被四面的金钩高高悬起,一名太医正满脸凝重地自药箱中寻着瓶罐。
而李容徽斜躺在一个浅色的大迎枕上,长睫垂落,剔羽般的眉紧蹙着,面色霜白没有半分血色。
他未着大氅,一件被鲜血浸透的中衣散乱地挂在紧窄的腰线上,赤露在外的肌肤冷白如霜。而精致的锁骨下,一道伤口狰狞横贯在心口的位置。鲜血自伤处潺潺而出,将身下的锦被也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