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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伤痕之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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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月大桥之上,寒风呼啸,阴云压着烈江尽头,一路向北。

“头伸回来,不要命了你!”钱凌越骂道。亓锐手肘压着副驾驶的窗户,望着后方的公交车——他还没把符槐盈手上的血擦干净……

他从一个狭窄的角度里,看到符槐盈闭着眼睛,额头抵着车窗玻璃,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小幅度晃动着。

十分钟前,同样的地方,相反的方向。亓锐催着驾驶座上的钱凌越开快点,钱凌越打着哈欠,脚下油门却不动,语气慵懒道:“少爷,大早晨的搁这儿催命呢,我这上班时间都没到就被你喊起来了,”指了指仪表盘,“你看看,市里最高限速了。”他受不了钱申叨叨就跑来亓锐这儿躲着,昨天就在他家里。

江水奔涌,船鸣偶尔响起一声,亓锐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前方一片大厦之中,最高的那栋楼上。他当然猜得出来李延带符槐盈来烈江心找殷漫干嘛,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亓锐嘴唇紧绷成一条线,开始后悔那晚为了逞一时之快,冲动地在李延面前暴露了符槐盈。

本来坦坦荡荡,不屑掩藏的人,现在却不得不小心点儿,再小心点儿。因为他清楚,如果殷漫知道,那她一句话的事,符槐盈拿着东西就会走。

他一开始并没有仔细地想过这件事,因为他那时要的并不多。一开始符槐盈像一幅画,他只要远远看着这幅画,就会觉得心情不错;慢慢地,他需要跟这幅画呆在一起,才会开心;而现在,他开始不满足,他心中的欲望像个大窟窿,需要更多更近一步的东西进行填充,才不至于感到迷茫和惶恐。他想要把符槐盈从画里拽出来,要他真的站在自己身边,要自己真的能碰到他。

想要的越多,束缚就越多,就越要小心。昨天钱凌越来之前,他还刻意收拾了一遍客房,小心地抹去了符槐盈来过的痕迹,尽管这样做会让他有些烦躁。

“别看了,人都拐弯了,看不见了。”钱凌越瞥了一眼副驾驶位上的人,正色道;“说说吧。”他虽不清楚刚刚那场扭打里的缘由,却也终于察觉到了这几人之间异样的关系。亓锐这几次出手都有一个共同点——符槐盈,加之他慌张擦拭符槐盈双手的动作、直白的眼神、怜惜的语气,钱凌越如果再看不出来,那傻的就是他自己了。

那辆车最终拐进了视角盲区,再看不到,亓锐收回目光,盯着紧闭的车窗,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低敛了眉眼,长而直的睫毛映在车玻璃上,“殷漫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到得晚了,其他事情全然不知,不知道符槐盈手背上的血从何而来,不知李延见没见到殷漫,殷漫又是什么态度。他一到江心大厦入眼的便是符槐盈失魂落魄的模样,双手指尖垂着,血珠顺着指甲往下滴,看得他心惊肉跳,几乎恍惚。

他在路上想了许多后果,也许殷漫会生气,让符槐盈离自己远一点;也许会打他,那他要替符槐盈挨这一顿,要么直接敲晕他,带到自己家里;还有,她会不会用这件事当做出走去美国的借口,将一切原因后果扔给符槐盈,让他承担,这是最坏的后果,因为符槐盈会很伤心,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见他……

总之,亓锐在脑子里将所有能想到的场景都过了一遍,却独独没想到钱凌越会这样回答:

“她……不在意吧……”

亓锐扭头看向钱凌越,诧道:“什么?”

钱凌越欲言又止,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前的停车位上,点了支烟,叹息般说道:“你们……你还小,很多事情的代价太重,你也并不了解他。”

“……还是分开吧。”

车内沉默了许久,烟雾在车里氤氲浮起一层,钱凌越将烟在烟灰缸里熄灭,打开车门。

却被立即叫住:“我是不了解他,”面前的人无畏地望着自己说,“你认识他早,跟我说说。”

亓锐曲起的食指关节在快要碰到铁青色大门时,停了下来,旋即他收回手,下去爬那颗银杏去了。

写得满满当当的演算草稿纸、一沓试卷,写完的,没写完的和尺子橡皮凌乱地散在桌面上,符槐盈站在桌前,执着地盯着那堆纷乱之中一个宝蓝色小匣子,如细丝般柔软纤长的睫毛不按节奏,慌乱地眨动着,眼睛虽定在一处,眼神里却写满了空盲。

他听到窗沿咔嚓一声,随后像看到救世主一般,跑了过去,抱住面前的人。

亓锐被他冲过来的力顶得一个踉跄,站稳后回抱住他,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轻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安稳低沉的声音似乎给了符槐盈某种慰藉,他双臂稍稍松了点力,不再紧勒住亓锐的腰,声音却依旧发紧干涩,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紧张:“惹妈妈生气了,她走了。”

亓锐发觉自己的心因为符槐盈这种声音重重跳了一下,痛得他呼出一口气才缓过来。

“怎么惹她生气了?”亓锐在他背上抚摩安慰,旋即想到一种可能,心中又是一跳:“……是因为我吗?”

符槐盈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是个摇头的动作,而后的话他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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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艰难,像是十分后悔一般,声音闷闷的,说他把妈妈同事给打了。

亓锐这才想起他手上的血迹,拉他去了卫生间,牵着他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洗。

“这是他的血?”亓锐把他指甲里干掉的血扣掉,才发现符槐盈手上只是破了点皮,并没有受伤,心下稍稍放松一些。可符槐盈看着流逝的淡粉色的血水,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臂青筋绷起,喉咙发紧,梦呓般开口:“他骂妈妈是……”忽然崩溃一样,双手颤抖,喉间发出低低嘶吼,一双眼睛激得发红发热。凶厉中却总透露着一丝无助。

被亓锐一把抱住,勒住了两条胳膊,动弹不得。亓锐心中雪亮,即使符槐盈这一刻会因为做了这件事而惶恐,但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还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他的手一定还会沾上血,无数次地沾上血。他只是在后悔殷漫生气这件事,而对自己出手打人这件事不甚在意。出手不是冲动,而是他的直觉,是他一百万次都不需要思考的唯一选择、毫不迟疑去做的事。

“她生气了,是吗?”亓锐在他耳边问。

这句话犹如冰水一般,符槐盈浑身气焰如决堤般流逝,瞬间僵在了原地,喃喃重复着亓锐的话:“她生气了。”随机恢复了先前那种可怜紧张的状态,抱住亓锐的腰,颤抖着埋在他胸前。

符槐盈因殷漫而起的暴戾和怒气是一条没有出路的死巷,亓锐清楚这一点,将问题引向了一条有解的路。

“你跟她道歉,她会原谅你的。”

如果殷漫根本没将符槐盈放在心上,那对他出手伤人这件事大概也是不怎么在意的,是符槐盈太在乎她,所以觉得她在生气,觉得这件事简直像天一样大,天塌了一样无解无助。

符槐盈摇摇头,他第一反应不是拒绝,是害怕。亓锐拉起他的手放在嘴边,问他为什么,符槐盈抬头看着他,嘴唇紧抿着没说话。

“相信我。”亓锐看着他说,眼里的柔光投射到符槐盈眼睛里,好似让他倔强强硬的心也柔软了那么一丝丝,终于拿起手机。

符槐盈指尖都在抖。或许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件不起眼的小事,是他自己太过于软弱。但只要他对于殷漫的在乎不减少一分,那这件事对他来说永远像生命一样重要,像独自抬起千斤顶一般困难。

他看向亓锐,眼底竟然多出一层恳求。

“打。”亓锐不理会他上涌的恳求和怯缩,温柔地命令着,语气却暗藏催促和强硬。最终还是拨通了。

“妈妈?”符槐盈对着话筒小声地出口,对面每一秒的空白对他而言都像是酷刑。五秒的沉默后,符槐盈明显抑制不住声音,眼底的慌张潮水一般涌出,太过强烈,下一秒就要冲刷掉他的理智,让那眼神里只剩空白和迷茫。

亓锐及时握住了他的手,对他做了个口型,示意他继续说。

“对不起……不要生气。”符槐盈机械地张开嘴。

又是一阵极致的沉默,对面终于出声,如浸冷泉一般的嗓音:“嗯。今天去一趟江星,明天……”像是突然意识到了明天是什么日子,喉咙明显哽塞一下,才低低出声,“明天回去。”

电话挂断,符槐盈猛地栽了下去,脱力般蹲坐在了地上,太过突然,亓锐都没捞住他。蹲下去一看,符槐盈胸膛起伏,脸颊因为太过紧张有些泛红,在张着嘴微微喘气。

亓锐心中笑了一声,把他抱了起来,要松手时被符槐盈扶着手腕,攀在了肩膀上,有些难堪地垂着睫毛,说:“腿、腿软了。”

亓锐没忍住笑了出来,抱紧他,符槐盈顺势圈住他脖颈,也傻痴痴地笑了一声。

那阵如释重负的放松和突如其来的欣喜,直至两人出了门,才慢慢从符槐盈脚底攀爬蔓延至胸膛,追上了他。

“这么开心?”亓锐背着符槐盈,在他脸侧蹭了一下,符槐盈围着围巾,脸热乎乎的,“她明天才回来,今天可以跟着我了吧?”

符槐盈把围巾拉下去一点,在亓锐脸侧轻轻亲了一下,又暖乎乎地贴着了,说可以。

亓锐禁不住想往他脸上碰一下,却被符槐盈握住了手,在眼前认真看了看,说:“这怎么了?”亓锐手指上有好多个小小的,星星点点的伤痕,跟针扎得一样。

“没事,不小心碰的。”亓锐收回手,符槐盈跟着在他那一片伤口上揉了揉。

小区楼下几个嬉笑疯跑的小孩子穿过花坛,一溜烟跑到了亓锐脚下,抬头冲着符槐盈叫:“哥哥!苦的糖还有没有了?给你换!”捧了一把闪亮亮包装的水果糖到他面前。

符槐盈翻了翻兜,垂手把两个黑色包装的巧克力放到了小孩儿的手掌里,几个小孩儿高兴地嚎了两声,够不到符槐盈,便一股脑把那把糖塞进了亓锐的口袋里,笑着跑开了。

符槐盈在他兜里抓了一个,拆开了包装,伸到亓锐嘴前,问:“吃吗?”亓锐碰了一下他的手指,说:“你吃。”

慢慢向前走着,走过了花坛,树荫便多了起来,符槐盈轻得没重量,亓锐一手托着他,一手绕过去扯开他围巾,挡在两人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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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了他嘴唇。

那枚水果糖滑溜溜地跑到了亓锐嘴里。

天上乌云散开,明媚柔和的阳光铺洒而下,竟然是个难得的大好晴天。

而李延站在花坛后面,挂断了正在拨号的手机,他听着符槐盈的笑声,在想一个新的问题,被骗的快乐,是不是也是快乐……

临到门前,亓锐忽然把钥匙交给了符槐盈,然后在他开完门拔钥匙的间隙里,先溜进客厅,拎起茶几上几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迅速扔到了客房的床上,被子一掀,盖住了。

中午在家吃了顿火锅,两人一身的火锅味,都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亓锐压着符槐盈,倒在床上,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午后阳光懒懒地撒在窗沿和床尾,一切都很放松,没什么可担心的,好像日子就可以这样一天天过去。

他想起刚刚半路上符槐盈把围巾取下来给自己戴上,一圈圈环好,还打了个结,叹息轻吐地说:“你穿太少了。”那个略带责怪的眼神跟看小孩子一样,亓锐觉得自己要融化在他眼睛里了。

亓锐在他颈侧呼吸轻吻,符槐盈的手若有若无地搭在他背上,小小的笑了两声。

“笑什么?”

符槐盈缩缩脖子,说:“痒痒。”

亓锐故意往他脖子里吹气,符槐盈一边笑一边躲。

阳光一厘厘爬到两人身上,那一瞬间的温暖里,亓锐突然想,以后的某个午后他也可以这样惬意地抱着他躺在床上,听他在耳边笑;某个夜晚可以一起吃点微焦的菜,一起牵着手在河边慢慢散步;晚上两个人趴在床上看同一本书,符槐盈看得慢一些,他看完了会跟着符槐盈的视线再看一遍……

继而他突然明白了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没看懂的一句话:

“——爱的可贵经验,就在于从某一瞬间的偶然出发,去尝试一种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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