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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还不是正午,但烈江心环岛周边几条富丽的商业街已经纷纷攘攘,挤满了人,特别是大商场前的高台下,不知是乐队演唱还是宣传活动,黑压压的铺满了人头,全都在跟着大功率演出音响发出的刺耳音乐有节奏地摇晃着胳膊。
太阳还在东边,这条南北路因着大厦的遮蔽罩在阴影里,一点不热。亓锐走在街边的树荫下,张望后街的方向。
“你想吃什么?”符槐盈在他身边问。
“什么都可以,等一下。”亓锐看了他一眼,有些郁闷地停下来掏出手机查地图。他方向感一般,也只是不迷路的程度,真去找什么东南西北具体的位置,是一定要先查地图的,何况烈江心的道路又多又绕,迷宫一样。
符槐盈停驻脚步,朝商场前的高台之上眺望,看了一会儿,视线移到亓锐身上。
“我请你吃花红。”他说。
亓锐没抬头,继续在那些弯弯绕绕里扒拉,随口道:“林檎?哪里有卖的?”
“是小花红啊。”符槐盈歪了下头,看着亓锐道。
“小花红?”
小花红是后街名气极响的一家中餐馆,属于没吃过也听过的那种,据说请的厨师来自全国各地,只负责各自领域的菜品,味道特别正,因此价格也贵。
亓锐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而后符槐盈有点愧疚似的,注视着他解释道:“你都骗他了。”
在他这里,骗人似乎是牺牲比较大的行为,因此一定要用等价的东西弥补过来。
“原来你都听着呢?”亓锐以为他那时的精力全在对面,不会注意他和那经理说了些什么。
“是那个经理在我们出来的时候小声说的。”符槐盈解释道。
“他说了什么?”
“他说:‘两个小嘎吧豆子居然来这里装阔,稀奇了!”说完举手捏了一下亓锐的肩膀,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他叫你小豆子呢。”
搞了半天那经理一点没信,不过亓锐发现符槐盈从大厦出来后心情着实好的不得了,都开始调侃他了。
“挺好,那中午饭就吃麻婆豆腐吧!”亓锐说完,符槐盈就笑了起来,眼睛下面薄薄的皮肤鼓起一点,又轻盈又可爱。
亓锐把手机关了放在衬衣口袋里,拍了下自己左边胸膛。
结果还是符槐盈带路才顺利绕过乱麻一样的街口和小道,来到了后街区。他属于记性极好的类型,书基本看一遍就能记住;路,来过一次下次就一定能原封不动地走对。
他脑子里记的东西虽多,但随时可以抛之脑后,到用时再调出来;而记在心里的东西是少之又少,只有一个小指甲盖那么大,却一刻也丢不掉。
小花红里人声鼎沸,桌桌饭菜的热气徐徐升起,将吊灯蒙上了一层郁郁蒸蒸的雾气,外面的等候区也座无空席,瓜子花生堆了满桌。
幸好两人来时还不是饭点,因此早早地就吃完了。
出来右转路越走越窄,林林总总的小吃摊顶着花花绿绿的招牌,滋滋作响,密集分布在道路两旁,整条街道闹腾腾的。但亓锐走在这些浓郁的香气中,却有些反胃。
——他吃得太多了。符槐盈只管点,不管吃,自己吃得少就算了,还一直看着亓锐吃,边看边问:
“你喜欢吃这个吗?”
“好吃吗?”
“你多吃一点。”
铁了心地要感谢他,把他撒谎的那一份补回来。
顶着他那种热切目光,亓锐很难放下筷子。
亓锐现在只希望去公交站的路能再长一点,能让他消消食,以免在晃动的公交车里吐出来。两人都快将这条小吃街走到尽头了,符槐盈突然停住脚步,亓锐撞在了他背上,伸手想要扶一把的时候,符槐盈已经没影了。
写着“枣泥麻饼”的小摊前,符槐盈探头,向围着围裙的老妇人说:
“奶奶,我要两个。”
头发半花白的老人熟练地将枣泥丸按平在面团里,笑着答应:“嗨个!”
符槐盈听到她这话,立即改口叫了一声:“阿婆。”
“呼呦,娃儿也是崇渟的呢?”老婆婆笑着,掀开透明的盖子,用纸袋子包了两个铺满芝麻橙黄喷香的饼。
“我阿婆在那里,就在盈海旁边,盈海,阿婆知道吗?”
“当然知个咯!”老婆婆说着又拿了个纸袋,缓缓唱了出来:“崇渟渟水平平,盈海连汀汀。”
盈汀镇是崇渟市下辖镇,靠着盈海,和烈心不一样,是真真正正的南方,水乡泽国。这是他们那边古老方言歌谣里的一句,意思是流入盈海的河流把整个崇渟都连在了一起,整首歌寓意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符槐盈曾经在盈海海滩上听堆沙堡的几个小孩儿唱过,听婆婆唱罢,他自己也跟着唱了一下,有点跑调儿,还没唱完就熄声儿了。
“饼,娃儿。”老婆婆把两个纸袋儿递给符槐盈,眼睛笑起来说道,“娃娃长个漂酿,多给两个。”
符槐
', ' ')('盈把钱给她,学着她的腔调说:“谢、谢个......咯。”发现说的不好,又改成正常的语调:“阿婆,再见。”
他跑过去把一个纸袋子伸到亓锐面前,一脸神秘又愉悦的表情,说道:
“枣泥麻饼,你吃过吗?”
亓锐现在听到“吃”这个字就有点想吐,但很快接了过来,回答道:“没,不是这边的东西吧?没怎么听说过。”
符槐盈似乎有点不解,因为他觉得亓锐什么都知道。
但当他要解释的时候,又变得很开心,眉毛舒展放松下来,边走边跟亓锐说:“是崇渟的糕点,崇渟市你知道吗?盈汀、盈海、鹭鸶滩——”
刚刚的婆婆突然向这边喊了一声,符槐盈回头,听到她用略微嘶哑却高昂的声音喊道:
“盈海的转日莲全开个啦!回去看看咯!”
符槐盈笑着向她挥了挥手,咬了一口手上的枣泥麻饼。
“转日莲是哪种花?”亓锐也咬了一口,很甜很香。外公以前在家里伺弄各种花草,他光看着也知道了不少,一般走在街上看到的都能叫出名字,但转日莲是哪种莲真没听过。
“就是向日葵呀!”符槐盈握紧拳头,伸到亓锐面前,变魔术似的五指倏地张开,指缝间漏着朝阳的金色光芒。那些光打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照得他盈满了喜悦的一双眼犹如琥珀般纯粹、温柔。
“知道了,好好走路。”亓锐双手扶着符槐盈肩膀把他转过去,克制着在他后脖颈上捏一下。
一路上,符槐盈变了一个人似的,絮絮地偏着头跟他讲话,亓锐都不怎么能插得上嘴。
“你知道盈海的转日莲开得有多好吗?”
“崇渟市里一条街就有四五家卖枣泥麻饼的呢!”
“从黎明到傍晚,从日出到日落,从东边的盈海到西边的稻田——”
周末的十二中往往聚集着一双双幽暗的眼睛,来自精力旺盛得每天都要流鼻血的少年,那一双双眼睛在各个角落里,死死盯着篮球场,场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精准地将视线投去,恨不得用自己射着精光的眼神将别人都驱赶,自己抢占。
而有的眼睛即使还没到达战场,但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公交车上,几个穿着球服,剃着板寸的青年摩拳擦掌,目光炯炯,半躬起身子,脑袋凑在一块。
“要我说,咱们上去直接找网,他们有眼色就一起打,没眼色......”哼哼两声,攥了攥自己的拳头。
“他们不一定跟我们打,延哥一上去他们肯定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还跪下来求他们啊!听我的直接上。”
旁边握着横杆,长得最高的男生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在几个人屁股上各踢了一下,拧眉骂道:“他妈的,要不是你们几个吃个饭磨磨叽叽,屁话多的要死,现在早抢到网了!”
他浓眉飞张,怒目圆睁的模样把几个人吓得一下没了声儿,缩头缩脑道:“别生气延哥,肯定有网,这个点儿晒得要死,傻逼才去打球。”说罢就被几个同伴一顿揍。
车开到南丘路,路经一中,李延多看了两眼,越看越不对劲,又挤到座位空隙里把头伸出去看,座位上坐着的人直翻白眼。
“嗳!师傅!”他喊了一声,“停!停一下!”
“这还没到站呢,叫什么!”司机踩下离合,换档,慢慢滑了过去。
几个人没看出名堂,疑惑道:“延哥,这到十二中还好几路呢。”
“别废话,你们先打着。”李延把球塞在旁边人手里,车还没停稳就火急火燎地一步跨了下去。
车上几个人跟着他的身影,伸头往后看去,抱着球的那个突然发现了什么,连忙指向车外。
“看看看。”
其余几人顺着他看过去,在他脑袋上招呼了一下,“他妈什么!”
“是他那个......小玻璃。”抱着球的那位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子,其余几人一下明白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挤眉弄眼互相推挤着嘻嘻哈哈。
“延哥,还回得来吗?别忘了过两天一起去喝酒!”几个人冲着车屁股大喊,边喊边笑。
李延转身给他们竖了个中指,“占不到场我把你们挂树上当球网!”
他刚刚离得远尚未看全,只看到了符槐盈站在人行道里,面向灌木丛,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现在离得近了才看清符槐盈脚边蹲着一个人,那人仰着脸,两只胳膊虚虚地在符槐盈小腿上圈着,符槐盈站在他面前,弯腰低头,离得极近,简直就像......
“符槐盈!”李延怒火即刻从胸膛烧到了脖子,隔着十米生气地吼了一声,声音震耳愤然。
亓锐下意识握住符槐盈的小腿,把他往自己身后拽了点儿,看清人后才放开手。
符槐盈停下手里的动作,向声音来源处望了一眼,转过来对亓锐说:“什么都没有。”
亓锐揉了一下右眼,站了起来,眼睛里还是有异物感。
', ' ')('“怎么了?”符槐盈看向跑过来的李延,李延顿时发觉自己看错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但他依旧很不爽。
“又是你!”他把符槐盈挡在身后,上前一步,拧着眉头,竭力压低声音,让符槐盈听不出什么端倪来。
亓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退后一点拉开距离,没说话。
李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揍他一顿,特别是现在符槐盈还站在旁边,于是大拇指向后一扬,满脸挑衅道:
“去打场球?”
亓锐看了他两秒,视线冷冷地越过他,向符槐盈勾了下手,“过来。”
他把手里那件灰色的连帽衫盖在符槐盈头上,说:“明天给我放我位儿上。”继而在符槐盈还没把衣服从头上扯下来的空隙里,扶着李延的肩膀,上前在他耳侧回应道:“改天。”
他声音低沉、有力,缓慢中渗出压迫,有让人有种屏息的冲动,任何人听了都不会觉得他是在敷衍。
连李延一句“就现在”,脱口之际也换成了“到时候别不敢来”。
亓锐转身走了,钱凌越跟他说好了今天下午来家里。
符槐盈把那件外套叠好挂在臂弯里,李延慢慢往前走着,没了刚刚的厉色,问道:“今天还去西月书店吗?”
西月书店就是十二中对面的那个书店,规模特大,顶十二中半个篮球场。
符槐盈想了一下,说去,语气起伏,不似平常一般平淡,还带了点笑意。李延平时看到他这个样子能高兴得说话都颠三倒四,控制不住自己,马上就要胡言乱语起来,现在却心里压了块大石头一般沉闷闷的,低头踢着石子儿。
为什么突然就冒出一个人,明明这么多年他身边从来就没有什么熟络的人。
符槐盈还给他吹眼睛!
他把那块小石子儿一下踢得老远,追上符槐盈,憋着气说:“我怎么感觉你对刚刚那个人有点不一样?”
符槐盈在看公交站牌,手指在烈心第十二中学站上停了下来,问他为什么。
李延支支吾吾说就是不一样,他才不会把任何有关“好感”“喜欢”之类的词传递给符槐盈,他知道符槐盈对此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但万一自己一说,他哪天突然就开窍了,开窍对象还不是自己,自己当挖井人,挖出来的井给别人占了,那他不如直接跳烈江得了!
他想问,想试探想知道,又不想说明白,说直白,结果憋了一肚子火,越想越气,越想越郁闷,到了十二中,撂下一句“打完我来找你”就气汹汹地冲向了球场,一晚上下来打得几个人鼻血直冒,全瘫在了球场上,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篮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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