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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脱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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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槐盈下意识想要堵住亓锐的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在机械地遵循大脑保护自我的指令。可亓锐却一把将他的手拽下来按在枕头上,他像只确定了猎物的雄狮般穷追不舍:“在那里你不会做噩梦吧,不会梦到你妈妈,也不会梦到我跟小槐,不会梦到这里的一切一切”。

“不,不是”,符槐盈失神般地摇头抵抗,亓锐仍不放过他,声音放轻眼神温柔,循循善诱道:“你在那里可以睡个好觉,不会睁眼到天亮,不会大喜大悲,更不会情绪失控,是不是?”

继而他又恢复了极近嘲讽的语气,低沉缓慢地说:“你其实根本不想回来是不是?”

“不,不是!不是”,符槐盈突然剧烈地摇头,他瞳孔紧缩,眼泪从红肿的眼角簌簌流下,声音都在发抖:“我想回来,我想回来”,他看着亓锐的眼睛,极尽可能地去从他眼神中挖出任何一丝可以被称作信任的东西。

可亓锐的眼睛里只有质疑和责难,他对那些眼泪视而不见,继续说:“可你没有回来,你害怕这里,你害怕这座城市,害怕这里埋葬着的人,害怕这里漂浮着的魂”。

一瞬间那些密密麻麻的刺痛悉悉索索地爬满了符槐盈的大脑,像上千只蚂蚁在咬,像数万只蚊子在叫。一时犹如身处海底,全身冰冻;一时犹如身处油锅,全身炸裂。他再次痛苦地弓起身子,抱住了头。

“不,我没有,我没有在害怕”,他皱眉紧闭着眼,嘴唇发抖,十指深深陷进了头发里试图摆脱那些疼痛。

下一秒突然又大吼:“我没有,我不害怕!我没有在怕!”,不怕这座城市,不怕那些夜里的梦魇,不怕那些密密麻麻的疼,我怎么会怕呢。

可亓锐像行刑的刽子手般残忍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回来?”

符槐盈怔住了,但那些噬咬的痛像是堵住了他神经传递信息的路径,一旦他试图去想亓锐丢出的这个问题,下一秒那些啃咬就会更大力更放肆,像智齿生长般从口腔中胀痛着一路刺向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他松开手猛地坐起来,抓住亓锐的手,“你相信我,我不害怕,真的”,他定定地看着亓锐,眼神认真执着,就像亓锐是他唯一的信仰般地仰头凝视。

亓锐静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符槐盈嘴唇紧绷,晃晃他的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祈求他做出一点反应,一时两人相顾无言。

月亮已经划过了窗沿,带走了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可亓锐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符槐盈的脸,因为符槐盈所有的感情波动像幻灯片般已经提前在他眼底一一放映。

符槐盈双手颤颤巍巍地握着亓锐,他指间统统头发汗湿,震颤着都快要握不住亓锐的手。时间是子午线时的潮水,每分每秒都在暴涨,符槐盈踩着粗粝的沙冲着海岸线狂奔,他听到身后的海浪一声高过一声,可他不敢回头。亓锐就是他的救赎,只要亓锐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就能立刻从这无尽的折磨中逃离出去,海浪会平息下来,世界会安静下来,所有东西保持不变,这样就好。

亓锐可以给他,但他不这样做,他偏偏要把符槐盈往那海浪中心再推一把。“回答我的问题!”,他捧住符槐盈的脸,声音暴怒,强迫他去想。

为什么不回来?

“啊!”,一声刺耳惨烈的尖叫刺破月夜的静寂,在黑幕里生生划出一道白痕。符槐盈眼睛圆瞪,十指紧抓头皮,指甲深深下陷,手背上青筋暴起,全身汗毛都在颤粟。脑袋里的每根神经上都密不透风地爬满了蚂蚁,黑压压一片他们密集又壮硕,同时啃噬着脑干脑髓,耳边全是他们咀嚼的咔呲咔呲声和吞咽声。

他额头上铺满的豆大汗珠一滴接着一滴掉落,脑袋钻心地疼几乎失去了知觉,那咀嚼声萦绕耳边,像是在窃窃私语着什么,是谁的声音,他在说什么?他失焦地瞪着床单,眼前忽而模糊忽而清楚,那画面里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暴涨的信息忽明忽暗,又令他像晕车般咳嗽干呕起来。

可突然间那海浪追上来了,仿佛是对他窥伺真相一角的惩罚,黑黝黝的海浪天一般高,长着巨口哗哗啦啦地扑了上来,震耳欲聋。下一秒他整个人陷进了海里,脑袋先是被强力拍打至麻木,继而被灌满了冰冷黏糊的水,黑夜里不断晃动的海面就在他眼前,他闭着气拼命往上爬,可两只腿像是被海草牢牢禁锢住,一丝都动弹不得。

意识模糊,他眼皮逐渐无力,我要沉下去了,他想。

这时应该是月亮升起来了,于是他在沉没的间隙里看到了透过海面照射进来的明光,那光本来随着海水的波动晃晃悠悠,但突然就像察觉了他的视线一般,直直地穿过厚重的海水,尽数刺进他眼睛里——痛,是刚刚所有痛的累加再乘积,痛到失去知觉。可也在失去知觉的下一秒,脑袋里那些窃窃私语和模糊画面被照得清清楚楚,再无处躲匿。

“呼吸!”,他听到亓锐细微的声音通过海水传递过来。傻子,他想,这里都是海水哪里有氧气呢,可亓锐的声音就算被层层海水削减也能传进来引得一阵心绞痛,对不起,他对那声音来源说。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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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事情已经超出了亓锐的预料,他大喊着挟住符槐盈的下颌,大力捏住他脸颊强行打开牙关,然而符槐盈就像是忘记了怎样呼吸一样,一口气都不出。他立刻将符槐盈抱起来,先卡住他喉咙,继而快速松开再猛力拍打他后心,然后吻住他一口一口地渡气。

符槐盈慢慢地能感受到一丝氧气,他看到周身的海水绕过自己正慢慢上涌,啊是月亮,黑幕里那一弯月亮像磁铁一样将海水尽数向上抽离,旋即那些潮湿黏稠的液体消失在他的光辉里。

在重复了数次后,亓锐终于察觉到符槐盈微弱的鼻息打在他脸上,一瞬间抱住他喜极而泣。

符槐盈躺在沙地上,睁开眼后身边没有汪洋,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亓锐站在他面前,沉默而高大。霎那间胸膛里跳动着的心像被人死死捏住一样,酸麻不已,符槐盈站起来抱住他。

那些痛再疼疼不到心里,可亓锐能轻易撼动心脏,令那些酸楚沿着血管向上一路传到泪腺。

黑夜里两个人跪坐着紧紧拥抱。

亓锐感觉身边人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轻微的啜泣演变为不可收拾的嚎啕大哭。“对不起…“,符槐盈在他肩膀上泣不成声,他妥协了,呢喃着一遍遍重复:“对不起,亓锐”,落在皮肤上的每一滴眼泪都滚烫火热,从毛孔渗透到亓锐身体里。

亓锐骤然松弛下来,拧开了床头灯,浅黄色的光在他眼底投射出温柔的光圈。他将符槐盈拢到眼前,伸手把他眼睫和脸颊上的点点泪珠都轻轻刮掉,“符槐盈,看着我”,他轻声而认真说。

“我知道你想回来,只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亓锐试图看进他眼睛里,将自己的观点也一并带进去,只是符槐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浅显的道理根本无法拉起一个深陷沼泽的人。

“听我说”,他定了定神继续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想要逃避的东西,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有想要逃避的事情,当初我一度想要把小槐交给父母然后去找你,我以为我是因为爱你,但其实我在逃避责任,我也在害怕,我害怕那种责任落在我头上的感觉”,符槐盈慢慢抬起头,抽泣着看亓锐,亓锐知道他听进去了。

他循循善诱道:“小槐也有害怕的东西,他曾经把琥珀弄丢了,买了个假的回来,他也在害怕,他用撒谎来逃避惩罚”。

“但是后来我选择回去承担责任,小槐也跟我说了实话,最后我们一起把琥珀给找回来了。我们都剖开自己的心去面对那些我们害怕逃避的东西,现在......该你了”,亓锐直直地看向符槐盈,在微弱的灯光下细致地抓取到符槐盈一瞬间浮动的眼神,那是下意识的逃避。

亓锐挟住他双臂将他拉起来凑近,“你若不敢直面,那它就是你心里埋藏的一颗恶种,会吸取你的血肉生根发芽,把你捆紧到窒息;你若敢直面它,那它就只是你心里的一棵枯树,只要你不怕疼,用力一点就能将它连根拔起”,亓锐镇静沉着,面容严肃认真,看上去极具信服力。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其实屏住了呼吸,声线里也有那么一丝急切和慌张。

他抱住了符槐盈,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一起把它从你心里拔掉,好不好?”。

周六早上,清风挟带绿植气息从落地窗吹进客厅,白色纱布被吹得飘飞。

符槐盈才堪堪超过亓锐肩膀两厘米,细胳膊细腿,亓锐能很轻松地将他抱起来。亓锐将睡眼惺忪的符槐盈轻轻放到了床上,半跪坐在床边注视他。他眼角依旧有些红肿,嘴唇上被咬的伤已经结痂,面容平静,甚至感知不到呼吸的起伏。

亓锐看着他一动不动,突然胸闷气短一阵心悸,魔怔般伸出手在符槐盈在鼻子下试探,又松了口气。这阵心悸是后怕,他没想到符槐盈反应这么大,甚至陷入窒息休克,如果重新来过,他是断不敢再试一次的。就是因为符槐盈反应过激,亓锐对自己最后的问题并没有抱过高的期望,可符槐盈却在昏睡前最后一秒向他点了点头。

当时他的反应为何如此过激?

亓锐看着符槐盈,回忆他昨晚的情绪波动。“我想回来”,他回忆起符槐盈噙着泪的眼睛,“相信我”和他一遍遍迫切的恳求。他很清楚符槐盈心底是怕的,这是他的心魔,并且他昨晚弓着身子抱头也是他对害怕表现出的身体反应,但情绪又有些不对。

如果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的恐惧胆怯,那恰恰从侧面说明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他与自己的恐惧朝夕相处,那就不应该是如此过激反应。符槐盈的表现更像是第一次看到或是第一次意识到。

亓锐将他的十指裹在自己手中,感受肌肤相触传递过来的丝丝温度。

如果他昨晚所有的“我不害怕”和“相信我”都是最直接的反应,那就只能说明在他自己的认知里,或者说他没有意识到的确是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步。休克窒息的那几秒内他看到了什么,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或许他是在昨晚步步紧逼下才第一次剖开心,看到内里血淋淋的胆怯恐惧,承认的确是这些东西让他不敢踏足这里,而在此之前那些恐惧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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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地底,从不露头却宛如幕后主使般操控着他的潜意识。

亓锐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残忍的问题,那等于是逼着符槐盈一刀一刀忍痛剖开自己的心,然后发现横行多年的凶手居然是他自己。

可符槐盈答应他了,他愿意扒开陈年旧伤尝试去解决这些病灶。主观上亓锐可以认为那是因为自己,但客观上他很清楚地知道那只是因为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结痂了,风干了,不那么痛了,可以被触碰了。

昨天第一面,好像他眼睛里的冷冽和戾气都消散了许多,而这只有长久平和宁静的生活能够做到。

或许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被浪费或者被虚度的时间,它总有自己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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