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他半边下颌弧线流畅漂亮,有种不真切的姝丽。
谢棠如在想商清尧说的话,帝王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叫他都分不清帝王真正的态度——明月夫人的死分明有异,但商清尧的态度好像在乎,又好像根本不在意。
他斟酌着帝王不可对人逾越的底线,问:“陛下相信明月夫人是病故的吗?”
帝王这一次的口吻同样笃定:“不信。”
宫中最常见的就是病亡,但是宫中真正病亡的却也没有几个。
谢棠如点了点头,没有顺势追问下去,虽然这还没有触及到商清尧的底线,但是追寻下去势必会牵扯出更多的、也许不在谢棠如预料范围内的秘密,因此他顺着商清尧的话转变了话题的方向:“说起来,我母亲的死因也是病故。她身体突然衰弱下去,我爹请了最有名的名医也没有把她救回来。”
“先魏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商清尧忽然问。
“她是个很漂亮的人。”漂亮到直到如今的京城勋贵圈子里还流传着和先魏国公夫人容貌有关的种种传言,并且为此他们仿佛还能很能理解魏国公不再另娶的理由——见过了天香国色,再见其他人也不过觉得尔尔,哪里能打动赏花人的心。
谢棠如又接着说:“也是个来历很神秘的人,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我娘和那个传闻中极为神秘的鬼方族有关。”而且他娘在鬼方族里的地位还不低,是少族长的女儿。谢棠如想想,他娘的身份如果类比起来就是嫡太子的孩子。
“鬼方族确实极为神秘。”商清尧也读过古书上的一些记载,各种各种的说法都有,流传最广的一种是他们这一族是神明后裔,能够直接与“天”沟通,“天”赐予他们神通,让他们在抵御外敌时不落下风,但除了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外,一点具体的、实际的记载都没有在书中出现过。“但是先魏国公夫人也许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陛下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不了解我娘。”谢棠如笑吟吟看过去,“我娘想告诉我的事情就算我不想听我都照样会知道,我娘保密的事情,就算我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发现端倪——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不再是个小孩子,他娘也死了很多年,估计连骨灰都早早地凉掉了。
“不过我现在倒觉得我娘把这些事情瞒我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我每天晚上还能睡个安稳觉。”谢棠如叹了口气,他虽然不算个太安分守己的臣子,可以也不愿意搅和到另外一个部族的血雨腥风中去。
——不仅徒增麻烦,还毫无益处。
商清尧笑了声,“时候不早了,我命人进来伺候你洗漱休息。明日朝会之后便是中秋的休沐。”
谢棠如眉眼松快几分:“也好,回家陪我爹过个中秋?”
眉眼一挑,商清尧故作三分不虞:“便把我一个人丢下扔在皇宫里?”
“陛下说笑了,中秋那天我和我爹不都得进宫来陪你过节吗?”谢棠如眨了眨眼睛。
宫中中秋设宴是传统了,中秋当夜帝王会召自己的儿女、宗室已经一些信任的臣子家眷入宫来,一同赏月饮酒,美名“君臣同乐”,魏国公府虽然不太喜欢这份热闹,但奈何每次宫中拟订的名单上都有他们父子。因此谢棠如说这句话还真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商清尧笑了声,没有答,只是道:“今日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还要去处理吏部的奏折。”吏部前不久被清洗过一遍,这下子权力才终于被帝王牢牢地握在手中,但是能挑起一部尚书职位的人实在不多,因为这样,过商清尧的手的事情就要格外多些。
谢棠如没觉得这句过于亲近平常的叮嘱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已经习惯了和商清尧之前几乎不显露君臣之别的说话方式:“那陛下记得早点休息,反正奏章是批不完的,也不急于今天晚上这一时。”
他嘟囔一句,后面又跟了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商清尧听了一会没有听出来,便笑了笑,他手支着额头,静坐了一会,才往批奏章的桌案前去。
太监总管进来掌灯的时发现商清尧并没有坐在桌案前,他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用手拢着微弱的、好像随时要被风吹灭的烛火,猫着腰、蹑手蹑脚绕过十二花神图的折叠屏风,迈上白玉台阶,拨开帘栊,欲要再往里面走时身体却整个被定住,不敢再动了。
半副珍珠帘后,那位曾经被他们在心底议论过的天子近臣此刻安然沉睡,鸦羽细缎一样的头发滑出锦被外,半只莹白如玉的手枕着脸颊,呼吸平稳,陷入梦境中去了。
帝王束起整齐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散开,垂头时与床铺上的锦缎青丝相触,远远看过去就像缠绕在了一起一样。
帝王半垂着眼,安静坐在他身侧,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良久,他伸出手去拨了拨青年散下来遮住脸的发丝,动作温柔细致。
第67章飘蓬一梦归07
太监总管惊骇得几乎不能言语,他感觉自己撞破了什么惊天秘闻——那是帝王绝不能让外人知晓的心思。多年宫中摸爬打滚的经验告诉太监总管,此刻他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悄悄退出去。
今夜月光照地如水,秋露凝枝头,无事发生。
于是他也就如同来时一样悄悄地退了出去,最后离开前,他朝里回望一眼,影影绰绰见帝王的指尖抵在魏国公世子唇边,他不敢再看,急忙出了宫殿,也无从探知帝王的指尖只是无意误触还是犹如蜻蜓点水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