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猊香已经漫不经心地插了一晌午的花,插得七零八落毫无美感,整个人有着一反常态的颓废。
她最终还是对顾锦书说道:“郡主,婢子可能要告几日假回一趟沧浪楼。”
顾锦书自然是点点头,打趣冉猊香道:“瞧你急的,自己都说温娘子同宋王八字还没一撇,你这个局外人这么早去操心做什么。”
冉猊香羞涩地笑,顾锦书便把虞缨叫来吩咐道:“把我上次给你的那块腰牌给猊香吧。我们在宫中这么久,我的腰早就没事了,也该回府了。”
“郡主要回府了?”冉猊香问道。
“是啊,”顾锦书答道,“我只准你三天假,三天后一定要乖乖到府上。还有,我要你带一件东西给温娘子。”
说完,顾锦书从妆匣中拿出一支比翼鸟发簪和一支连理枝金钗放到冉猊香手中,说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的友人,我也应该送个彩头。”
冉猊香接下顾锦书的厚礼,答道:“郡主一掷千金,相较之下婢子的绣的粗鄙的嫁衣更相形见绌了。”
“嘴贫。温娘子日后好歹也是要伴宋王于左右,金银珠宝必定少不了。两件礼物孰轻孰重,你心里最有数。”
确实是这个道理,日后宋王去了封地,只怕温思的日子会更风光。想到这儿,冉猊香便由衷地为她高兴。
冉猊香回到沧浪楼,一众舞伎都围过来叽叽喳喳。她把包袱中这些日顾锦书赏她的金银细软全部散给众人,反正珠玉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猊香,你在郡主身边怕是很得脸吧,不然为何她赏你这么多东西。”
冉猊香摇摇头,说:“做奴婢的哪有得不得脸,郡主阔绰,赏我的随手便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是啊,太傅的女儿怎么会像我们这般穷酸。猊香,你如今可是舞坊的财神了。”
冉猊香只是疏离地笑,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一直望着她的女子。
“思思!”冉猊香喊道。
温思跑上前,看着冉猊香略微憔悴的容颜,问道:“才一月多,怎么清减了。顾府和宫中难当差吧。”
冉猊香摇摇头,说:“不难,只是我思虑过甚了,没休息好。”
至少望着那绮丽的绥宫,冉猊香是无法安然入睡的。
“我为你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我送的,一样是郡主赏的。”
冉猊香拉着温思走进了里屋,说道:“思思,其实我觉得宋王人挺好的。你日后要是跟了他,我也放心。”
温思的脸刷得红了,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与他,可没什么关系。”
“若我说是宋王同我讲的你信不信?”冉猊香说道,“而且宋王都肯为了你与太子起争执,不要告诉我你们两个人是清白的。”
“什么?宋王与太子起了争执?”温思急了,忙问道。
冉猊香用手指轻点着温思的脑袋,同她说道:“还说没关系,没关系你那么紧张他做什么?”
“我哪是紧张,我只是……我只是怕惹怒了太子。”温思嗫嚅道。
“好啦,别解释啦。”冉猊香说道,“你若喜欢他,嫁给他便是。”
“我与他,隔得不是山水,是出身的霄壤之殊。”温思轻轻蹙眉,话语间尽是无奈。
“思思,如果我让宋王只是纳你作妾,你可愿与他永结同心?”
温思的眼神里尽是迷离,她看着冉猊香,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固所欲也。”
“我母亲曾经是宫中的织女,专门负责虔贵人母子的衣裳。”温思娓娓道来一段尘封的往事。
“可每日做针绣熬坏了母亲的眼睛,我没有父亲,家里全靠母亲支撑。为了不让母亲丢掉这份差事,我慢慢地学习女红,试着替当时和我一样年幼的宋王做衣服。”
“一年又一年,我的女红越来越娴熟,而宫中也没有发现我替母亲做了多年宋王的衣服,我暗自窃喜我们母女的运气。”
“可是三年前,我母亲亡故。我一个人用母亲攒下的钱为她送葬,确实是孤苦无依。”
“谁知道葬礼那日,来了一个华服的男子,我认出那是我做的衣裳,便急忙跪拜。宋王来吊唁我母亲,在别人眼中,我母亲不过粗鄙村妇,哪值得让宋王送丧?”
“别人不知他是宋王,只有我惴惴不安地守护着这个秘密。母亲下葬,我伤心欲绝。”
“那个晚上,烛火摇曳,寂静得很。宋王突然和我说,我替他做了这么多年衣服,愿不愿意继续替他做下去。”
“我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替母亲偷偷做了好多年的衣服。但是我当时不明白,以为他要让我进宫顶替我母亲的差事。”
“谁知道他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拿着这个给齐大人看,从此去沧浪楼谋生吧。我接下玉佩,他说,我看着你的针脚缝的越来越细密,老是在想,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在一点点长大。”
“来了舞坊,他时不时来看我,给我带点稀罕玩意,却迟迟没有拿走他的玉佩。我有一次主动将玉佩还给他,他只是淡淡地笑道,说这是送给他妻子的,送出去了就不打算再收回来了。”
“我那时候心扑通扑通地跳,脑中茫然。,不知如何作答。他说让我好好想想,过几日回来找我。”
“然后到了现在,我还没有见他一面,却从你口中得知了他与太子起了争执。猊香,他可真傻,我这种人,不值当的。”
冉猊香拿出顾锦书赐的比翼鸟发簪和连理枝金钗递给温思,说道:“这是第一样东西,是郡主赐给你的,是她对你的祈愿。她肯给你这些,说明宋王所做,是值当的。”
冉猊香又拿出她做的嫁衣,说:“第二件东西,是我拙劣的绣工,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穿上这件衣服同他恩爱两不疑。”
温思看着玄色吉服上密密匝匝的一针一线,眼中充盈了泪水。
“猊香,我真的不敢想……不敢想有这一天。”
冉猊香拭去温思的泪水,问道:“若他只是平头百姓,你愿意与他做夫妻吗?”
温思点点头,说:“他是我见过最善意的男子,可他,是王子皇孙啊。”
“其实王子皇孙没什么大不了,一朝大厦倾,你连寻常人的幸福都体会不到。所以思思,你要在宫阙之上陪伴他,让他永远能得到寻常人的幸福。”冉猊香心里的血泪似乎在喷涌,但她还是尽力地安慰着温思。
“要让他幸福?”温思泪眼朦胧地问道,“他说要让我替他做衣服,猊香,我明白了。日后不管如何,我都会在他身边,为他一针一线地添衣。”
“明白了便好。”不知为何,冉猊香只觉得自己心中感慨万分,总感觉丢了些什么,心中空荡荡。
说完,她又对温思说道:“别哭了,等着宋王接你去封地。我想,他应该马上要离京了。你只要准备好做新娘,其余的都不用想。”
“啊?去封地……那岂不是,我与你要相隔万里?”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山遥水阔不可怕,只要你记得我就好。”冉猊香失神地笑笑,“我还想着若有朝一日,你在宋地立稳了脚跟,我可以跟着享福呢。”
温思,去宋地吧,那个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因为长安,总有一日要变天,你不可以被牵连。
“好了,我还有些事同我的姨娘讲,先走了。”冉猊香对温思说道。
确实还有好多事没有解决,冉猊香望着绣房的方向讥讽地笑笑。
“你回来了?”颜知洲看着冉猊香突然回舞坊,有些欢喜地问道,“怎么还进宫了?”
“若我没有进宫,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姨娘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把杜虎符的秘密泄露给匈奴人?”冉猊香斥责道。
她早该想到,若顾锦川和萧望尘二人是去与乌雅谈判,那也不至于一个多月过去了都杳无音信。更何况她不相信惠帝都能按捺得住,能够不出兵征讨匈奴要回顾萧二人。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匈奴人知道了杜虎符的秘密,知道如今的将领是惠帝的亲信,可以不用杜虎符。若他扣留了惠帝的亲信,绥军将没有将领,出不了兵。
“不是我,”颜知洲摇摇头说道,“是先生。”
“先生……”冉猊香有点吃惊,因为她觉得贺兰殷有天大的本领,能做很多事,但唯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叛国。
“为何是先生?”
“先生说若要我们自己找那一半的虎符,无异于大海捞针。最好的办法就是,逼急惠帝,让他先拿出他有的那一半杜虎符。”颜知洲缓缓地说道。
“所以宁可先让匈奴知道我们的软肋?”冉猊香反问。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记得他教过你这个道理。迟迟,只要拿到惠帝手中的那一半杜虎符,这江山如画,都是你的了。”
冉猊香嫌弃地皱眉,说道:“别叫我迟迟。若萧望尘在漠北有半点闪失,你们都别想好过。”
颜知洲见着冉猊香难得的气急败坏,不禁说道:“我如今倒不明白你究竟是放得下还是放不下。”
“与你无关,我只要他平安。”
“先生与乌雅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杀不得二位将军。”
“如今绥国尽是软肋,匈奴固若金汤,你怎么保证乌雅不乘人之危背弃诺言?”
怎么保证?颜知洲觉得自己可能要好好想想。许是她让贺兰殷给了乌雅一捧莲子吧,若敌人没有软肋她又怎敢轻易做交易呢?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