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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再无接触,宁善也没有了出去走走,见见太阳的机会。
他这一病拖了许久行程,再加上姜国送书,眼下身份已是不同,须得以礼相待,自然是要行至驿馆才好歇下。
谁知才歇下脚,病气就又席卷而来。
病得多了,知觉都会迟钝不少。宁善脱了外袍窝在被褥里,喉头发痒干涩,一只手半握拳挡住口鼻,听见连里似乎在外头和人低声说着话。
也听不清晰言语,眼皮渐渐重了起来,咳嗽逸出唇齿,声响已是难闻,入梦难寻。
梦里寂静,宫殿里灯火摇映,可偌大房间一片冷气。
宁善双目可视后见得最多的,还是黑色。那时才明白梦也是珍贵的。夜夜难以入眠,睁眼闭眼,不过都是漆黑一片。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双耳失聪,不然为何竟听不见半点声响。无数人站在他脚下,有的打量试探他,企图讨权势富贵,有的一心畏惧,视他虎豹豺狼,全然不见那时敬他佛子模样,还有的,张着血盆大口嚼他骨肉,满口荒唐言,可他也听不见。
一身疲累,不明白怎么走到这里,高处凄寒,唤一声,得不了应答。
习惯了漆黑,习惯了寂静,习惯了一身病痛。明晓已是半截入土躯,入口再苦,也无太大区别。
下候人呈上蜜饯心惊胆颤,他也不过随意拿上一点。
是药三分毒,他这骨血里已是去不掉的苦性。都要忘了当初是有多娇贵,非至甜蜜饯备好不肯喝药。
那人也笑他:“这点儿汤药,要备上两倍蜜饯才肯喝下,我们九皇子可真是个娇娇公子。”
“罢也罢也,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让殿下瞧瞧我姜国的蜜菓,保管令殿下好好喝药,替殿下分忧解难。”
想着念着,南地的蜜菓该是如何模样?
娇娇公子不娇娇,当时日后无日后。
清早一碗白粥,徐太医这次的汤药倒要令人舒心不少,只是固本培元。
连里看着他家殿下喝完那碗汤药,瞅见那红木食盒,挠了挠自己脑袋:“殿下,都怪我贪嘴,把那蜜菓吃完了,不过蜜饯还有些。”
“无妨。”宁善吃完一个蜜饯,喉头微动:“待会儿我想出去走走。”
虽是边地,稍远了交战之处,城内安居乐业,也还是一片热闹景象。街边摊贩叫卖,稚童打闹,男女老少,自得其乐。
宁善披着茶色皮裘,青丝半束,缓步穿行。连里跟在身旁,手上还拿着一串糖果子。
“殿下,这糖果子和王城的长得还不大一样,要不要试试?”说完还没等宁善回答,又突然想到,“说起来,昨晚二皇子和姜国世子一起吃饭,殿下昨夜生病,不知道桌上饭菜如何不同?”
宁善停下步子,开口道:“昨晚?”
“对呀。”连里咬了一口那糖果子,甜得腻人,心想,还是不如姜国那蜜菓,回去可得让厨子学着做做。
宁善走得慢,一身气度,人群里也显眼。
自家店门口招揽生意的伙计一看他就两眼放光,声音响亮,要得就是吸引人。
“这位公子,要不要来我们店里瞧瞧!刚巧儿也来了位公子,正听着戏呢。今儿个演的保准好看!”
堂内坐了不少人,小二引他们寻了位置,上了茶水。
宁善捧着一杯热茶,听见台上戏文,演的是宁朝开国,将士卸甲归田,拜了天子,正演到归家,将至结尾。
“少小离家十二载,不知父母妻儿今何在。快马加鞭盼归乡,不求功名望团圆。”
“村头稚童数鸭声,有女浣衣改新颜。老大回家情更怯,青丝白发相顾咽。”
“村尾荒坟野草食,风声寂寂催人去。不记吾名记汝名,少时春枝今难遇。”
少时春枝,今难遇。
一个晃神,茶杯从指尖滑落。
一戏未终,连里叹着气,心道这哪是个好听戏,无意转头,眼神扫过,瞧见一个月白身影行至桌前。
宁善正打算扶起那杯子,手中却覆上一方手帕。另一副躯体的温度悄然贴近,带着他熟悉的淡淡梵香,又缠绕着另一股朦胧香气,如烟似岚。
“茶水滚烫,殿下小心。”一只手扶起他僵住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擦拭着水渍,十成十地细致,仿佛手上的是什么金贵珍宝。
手腕上泛起红来,又好像是察觉了滚烫目光,那红晕染开一片。
宁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像是听见一声淡淡的无奈的叹息。一丝凉气拂过手腕。
“你……”
面前人应是在笑,宁善听见梦里千般流转的声音,字字落珠。
“殿下,吾名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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