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常的行为对于一条腿不方便的春和,并没有想象那么容易,但其实也没想象那么难,春和之所以会花这么长时间,归根结底是之前程景明把她照顾的太好了。
当她觉察到这一真相的时候,兀自愣了片刻,在这短短的片刻里,她觉得自己思绪翻涌,但最后其实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模糊地觉得自己心中有些恐慌,那种恐慌是没来由的,不见到他不会停止。
春和收拾好自己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
她出门张望程景明的时候,门口一个寸头戴反光黑墨镜的男人抽着烟立在一辆摩托车旁,春和隐约觉得这人熟悉,不自觉看了过去。
那张看不见眼睛的脸上,有一种让春和觉得分外难受的神情,阴沉、夹杂着长期混迹在声色场所的那种张扬的暴戾。
他掐了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春和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往地上看去,他脚下有一堆燃尽的烟头。
看起来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了。
他抬头,没有摘墨镜,用一种春和以为很没有礼貌的姿态开口说:“明哥要我来送你去学校。”
春和皱眉,问他:“他呢?”
“受了点儿伤,放心,他不会不管你的。”墨镜男人揶揄地笑了声。
春和抿了抿唇,担忧从空荡的胃口一直往上翻,梗在喉腔,让声音变调,她问,“他在哪个医院?”
那人从鼻腔发出一声嘲讽地哼笑,“枪伤,你觉得敢去医院吗?”
春和往后踉跄了半步,拐杖和地面打了个滑,身子歪斜着险些滑倒,扣着铁门满是锈迹的边缘,才堪堪站稳,她脸上是一种惊恐的神色,“怎么……”
那人跨坐在摩托上,随手启动了车子,引擎巨大的咆哮声在巷子里回荡,他用下巴示意了下,“没大碍,不需要你操心,走吧……明嫂!”
他用一种戏谑的语气咬着最后那两个字。
春和再次抿了抿唇,掩盖掉自己满是震惊的脸,用一种坚定的态度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那男人似乎是嘲笑她奇怪的固执,扯了一个笑,却没坚持,只说了句,“你随意!”
程景明究竟怎么了,春和一点儿也没有概念。
但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镇静,他的事,她插不上手,也没有插手的必要,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春和于他来说一种累赘,他只要扮演好他想要她扮演的角色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帮助——她只是一个他深爱并且深爱着他的弱不禁风的女朋友,偶尔会任性地要他去帮她讨公道,但大多时候她是个乖巧依赖性很强的小姑娘。
这是他在外人面前展现的他的女朋友的样子,是他希望她做的角色。
春和回去拿了书包,拄着拐杖往巷子口去,墨镜男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春和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忽然想起来他为什么看起来熟悉了,那天跟踪她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寸头,戴会反光的黑墨镜,脸上的神情让人不舒服。
是同一波人,春和想起那时候自己的猜测,有人试图控制程景明,那时候程景明并没有否认。
春和盯着墨镜男人看了一会儿,但最终未置一词,拦了辆出租钻进去,报了学校的名便离开了。
春和在校门口的时候,看见一路跟随的墨镜男掉头往回走,油门几乎一拧到底,车速快的仿佛要飞起来,然后瞬间消失在她眼前。
之后很长时间,久到春和腿上的石膏要拆掉的时候,她都没有见到程景明,他也没有去学校,春和有时候会盯着空荡荡的座位发呆,思考程景明到底在做什么。
但其实他也并非毫无消息,早上的时候,总有一个男人会站在家门口,等着送她去学校,那些人并非总是同一个,但他们会说同一句话,“明哥要我送你去学校。”仿佛是一种提醒,也仿佛是一种警告。
虽然春和一次也没有接受过,但他们似乎也并不在乎她是否接受,只跟着她到学校,亲眼看着她进校门,晚上的时候,再跟着她,亲眼看着她到巷子口。
至于是护送,还是监视,春和就无从知道了。
她有想过报警,但最后觉得这是一项无用的操作,而且可能给程景明带来麻烦,遂放弃。
那些人并没有恶意,至少在程景明还活着的时候。
春和曾两次接过程景明交代带回来的书信,用平整的红线稿纸写的,一大张纸,却写不满三行。
——11月13日约了医生去拆石膏,记得按时过去。我最近有事不在,若是有不方便的事,可以打电话给你东子哥。另外,安心学习,勿念!
这是第一封,早晨醒来的时候,由等在门口的骑摩托的男生递给她,春和当着他的面拆开了。
很寻常的几句话,但也并不寻常,首先,11月13日并没有和医生约好去拆石膏,春和只记得医生说过,过段时间去复查一下,看愈合情况,再决定石膏什么时候拆。而程景明提了一个准确的时期,他是想要她那天去医院吗?
其次,程景明要她有事的话电话联系东子哥,关于闫东的事,春和并不记得自己和程景明提过,但他准确地说出“东子哥”三个字,那是很久之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对闫东的一种亲昵的称呼,那时候闫东约莫才二十岁刚出头,她叫他叔叔,他哄她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