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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斗转直下,江太医跪在地上,惶惶不敢喘息。
李初浔双手紧紧握拳,继而松开,如同以往每次惹父母生气那样,捡起地上的扇子,等着挨训。
“玉儿,接着说下去。”
说什么呢?还能是什么……李初浔冷笑,江太医给云归把的脉,定然是将他身中合欢蛊毒的秘密捅了出去。
当时江太医诊病,句句不敢提及要害,只让云归好好将养,李初浔深知他并非胸无城府之人,更知他在太医院时日不长,处处遭人排挤,急需平步青云的机会。
李初浔正是因为了解这些,才请他给云归看病,合欢蛊是世所罕见的情毒,他必然以为是自己与云归种下,回到宫中焉能没有些许举动,而他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向皇后告发此事来邀功请赏,借助后宫之主的权势在太医院扶摇直上。
李初浔故意留下这条纰漏,就是想把云归的事借此曝于人前,如果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和云归的命连在一处,那他大哥就不可能在明面上和他争抢,因为一旦他主动说出实情,皇上对他二人的猜忌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一心想继承皇位的太子殿下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至于陆岐和四皇子么,他们要捅娄子,那是早晚的事情,只是真相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就不一定是真相了,因为他们和李初浔兄弟两人关系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哪怕捅出天大的篓子,都有暗箭伤人造谋布穽的嫌疑,到时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相究竟为何还有什么要紧。
李初浔知道这一天来得其实不算太快,只是舍不得和云归历历在目的温存相好。
他这前半生,二十多年来,总是聚少离多,生生死死,他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所以想赌一把,并且一定要赢。
“本宫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妙人,竟叫成王殿下甘心拿命作陪。”周皇后冷声道:“浔儿,难道不打算给本宫引荐一下么?”
李初浔说道:“皇后娘娘万金之躯,那等微薄之人,就不用见了吧。”
“你好大的胆子,敢违抗本宫懿旨。”
“儿臣不敢。”
周皇后目光越过他,“玉儿,叫人搜府。”
李初浔冷静道:“皇后娘娘大闹成王府,陛下若是知道了会作何想?”
周皇后虚空在桌面一抓,微微愣神,李初浔旋即把扇子递了过去,“母后,在这儿。”
她抬手扶额,“浔儿,你真是叫我……”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皇后娘娘,成王殿下,太子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李初浔站起身,周皇后冷声道:“跪下。”
李初浔不听,反说道:“母亲,我们母子三人,今天中午吃顿团圆饭,怎么样?”
“跪下。”
“……”
李初瑾来得突然,进了花厅瞧见是这幅场景,仍如往常面不改色道:“母亲每次出宫,惯常都要去东宫用膳,今日孩儿没等到仪銮,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母亲来了三弟这里,所以急忙赶来,生怕错过这顿团圆饭。三弟不常待在金陵,今年好不容易多留几个月,母亲既然过来了,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周皇后面色平静地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进些,头疼道:“你尚不知他做了什么荒唐事。浔儿,你自己跟你大哥说明白。”
李初浔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喜欢上一个人。这人我从小就喜欢,念念不忘,前不久刚把人找回来关府里,不算荒唐吧?”
李初瑾淡定道:“皇弟这么轻描淡写,听起来的确不算荒唐,毕竟你犯这样的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李初浔看向周皇后:“那么,母亲以为呢?”
“啪”的一声。
“本宫以为你是玩昏了头!成王殿下,现在清醒些没有?!”
李初浔侧着脸,五指红痕清晰可见,轻声一笑,“我一直都很清醒,是母亲气坏了。”
“枉我盼你终有悔改之日,谁知你是孽业难填,早知你这般不成器,当初我又何须拼了命地把你生下来,难产之日早该决断,我也不至负病多年,沉珂难医。”
周皇后愤然起身,李初瑾连忙上前,伸出胳膊让她搀扶着,母亲双手颤得厉害,他也抿紧了薄唇,素来沉静如水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阴鸷。
李初浔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他大哥打断了。
“三弟莫要感情用事,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万事不要拿命来搏,害了自己不说,还要伤了父母心,大逆不道。”
周皇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瑾儿,你也知道?”
“是的,母亲。”李初瑾微微垂首,“江太医古道热肠,我这个当大哥的,弟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又岂能不提前告知我。”
周皇后蹙起眉头,眼神扫了过去,江太医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目光交接的瞬间连滚带爬跑过去,贴着明黄色的衣角,不住地磕头:“微臣不敢违逆娘娘旨意,对娘娘言说后再也不曾对他人提起,只是,只是太子殿下这边
', ' ')(',是微臣告与娘娘之前便……”
“江太医,”周皇后收敛起愠色,脸上甚至带了些温和,可若仔细看来,便会发现那是暗藏杀机的冷笑,“本宫知道你有心投诚,不必心忧。”
“浔儿。”
“儿臣在。”
“趁早做个了断,把毒解了,别叫我心寒。”
“母后,”李初瑾忽然疑道:“儿臣觉着三弟不像个痴情之人,从前风流成性,怎的一下改好了。万一中蛊之人不是他,岂非闹了桩冤案。”
“冤案?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犯了犹疑。
周皇后坐回椅子上,凤眸微眯,“江太医,带他下去瞧瞧。”
李初浔起身,拍了拍衣袂,“母亲总是这样,大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三弟必知烽火戏诸侯的典故,错事做多了,拿什么让别人信任?”李初瑾淡然一笑,同时对周皇后行礼道:“儿臣与皇弟同去,谅他不敢耍阴招。”
“去罢。”周皇后挥挥手。
李初浔抓起江太医的肩膀,“先生请。”
半柱香后。
李初瑾先从偏殿出来,面色如常道:“三弟怎的这般莽撞,竟把性命轻易交付他人,母后怎么罚都是应有之义。”
“哥,你别拱火。”李初浔和江太医一同走出偏殿,稍稍提领,并无不虞之色。
江太医的脸色却较之方才变得铁青,目光呆滞,周皇后的问询声也没叫回魂来,他木然道:“是的,正是合欢蛊。”
当他明白说出这三字,在场之人反应不一,李初浔最是寻常,李初瑾眸色深沉,周皇后则是一脸“就知如此”的苛责与无奈,看向小儿子的眼神尖锐锋利,恨不得从没生养过这崽。
三人终究还是坐一起用膳,暌违日久,周皇后终究不忍心过多责难,只是要求李初浔必须早做决断,听劝回归正途,否则陛下又要生出逐他带兵的念头,长年累月在外奔波,何时才能成家立业。
皇后娘娘銮驾回宫,兄弟二人站在府门外目送幡幢走远,关起门来,话摊开了说。
李初瑾是一个把克制和冷静刻进骨子里的人,但在回头看到李初浔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仿的面孔时,再也装不出往日的风度,怒火中烧,一拳挥了过去,“禽兽不如的东西!”
李初浔挡下这一招,冷笑:“那皇兄倒是实话实说啊,当着母后的面,把人要回去。”
“你趁人之危的做法,真是令人作呕。”
“我趁谁之危了?那晚若不是我在潇湘阁救了他,还不知道会卖给谁呢。”
“卑鄙无耻。”
“惺惺作态。”
“让我见他!”
“你想得美。”
每说一句话,都是迎面一记杀招,李初浔知道他这个大哥这些年锋芒内敛,与自藏拙,譬如内力之深厚,出人意料。
“哥,你真要跟我动手?”
李初浔拆他一招,目光短兵相接,电光火石,刹那分离。
“如果可以,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李初瑾收手,负于身后,衣袖无风而动。
“因为你是我的亲弟弟,所以千刀万剐不足泄愤。”
他说话时恢复了惯常温和平淡的语气,但每一个字的背后都蛰伏着滔天怒意和危险杀机,他坦地说出这句话,如深渊般凝望着一脚踏出悬崖边际的人,似笑非笑。
“李初浔,你真是好样的。”
并指为刃,在手腕上划开一道血痕。
李初浔一笑置之,对站在一旁的景渊说道:“愣着干嘛,取碗来。”
血珠滴在白瓷碗里,溅出一朵血花,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一层碗底都被铺满,李初瑾又划一刀,血水成股流出,直到积满多半碗才肯罢休。
李初浔漫然道:“大可不必。一次用不了这么多,放到第二天就没用了。”
李初瑾冷道:“你把他还给我,我保证他的病不治而愈。”
李初浔端起瓷碗,“景渊,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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