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聆一福身,正要下去,却听韩氏娇声道:老爷怎地如此粗心?阿秀多年未回家中,院中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怎么方便?再说阿秀回来,理应先去拜见祖先。虽说今天是有点晚了老爷,礼不可废。
韩氏声音娇软柔美,石秉荣听着心中舒服,又觉得也有道理。只是他今日实在是累了,便道:你母亲说得有道理,你先去祠堂上了香,再往客房安置一晚,等院子和人都备好了,再行返回住处吧。
但凭父亲安排。
自始至终,石聆都安静地听着这夫妻俩交谈,只是在石秉荣问话的时候,一一回应。石秉荣越看越是满意,不禁觉得这个女儿还是不错的,虽然白天里说话有些尖酸,但到底是小丫头,在外受了委屈,和父母发几句唠叨,也在情理之中。石秉荣看着石琮秀的脸,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已故的杨氏,终究叹了口气。
当年杨氏便是因为此女才与他离了心,他石氏长女居然是个傻儿,这说出去如何能听?当时家里的意思是将这孩子送走,可杨氏不依不饶,坚持要自己抚养这孩子。石琮秀小时候便像个没灵魂的娃娃,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连吃饭都要人伺候,他见了便觉得心烦,觉得这是老天抽了他们石家一个耳光。夫妻二人总是因这孩子争吵,久而久之,他见了杨氏便想起这孩子,最后连杨氏也不愿见了。
说起来,杨氏虽是商户之女,却曾在他困难时倾囊相助,耗尽家财扶持松石书院。二人患难夫妻,年轻时也曾恩爱异常。这个女人看着柔弱,但脾气倔强,认准的事死都不会改变,这个女儿倒是多少遗传了她的脾气。
石老爷这一番怅然的表情,全都落在韩氏眼里。韩氏掌中的丝帕被揉了又揉,几乎扯裂。
孽障!果然是个孽障!
她付出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这丫头一回来,不过一张脸,便在石秉荣心中勾起了前妻的千般好。这男人好像立刻就忘了,杨氏活着时,他是怎样忘恩负义,将杨氏母女扔在小院子里不闻不问,对石琮秀这个傻儿是如何嫌弃厌恶。
现在做出这慈父的样子了,给谁看?给石琮秀?
别白费力气了,你看她从进屋到现在,眼皮子都没动过一下,一般的小姑娘有这定力?这丫头精着呢。你也就感动感动你自己吧!
韩氏心中冷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亲切地道:这本就是我的不周,老爷放心,这事交给我,不会叫咱们大姑娘受委屈。
石秉荣点头,又嘱咐了韩氏几句,到底是上了年纪,禁不住车马劳顿,这时便显出些些疲态,先行回主屋去了。
石秉荣一走,韩氏便敛了笑容,走到石聆跟前,淡淡地道:跟我来吧。
石聆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走到她身侧。这时示意会随行的意思,在他人看来,大姑娘很是恭顺。可在韩氏看来,这便是石聆傲慢,不仅不愿意认她这个嫡母,更是连话都不屑于和她说一句。
孽障,这孽障!
打从见到她,她心情就没好过。自己真是着了魔才想着把她找回来,然而转念,韩氏想到自己叫石琮秀回石家的目的,到底抿了抿嘴。
跟住了。
石府很大,比起孙宅也不逊色。
只不过孙宅奢华,石宅古朴,到处透着着书香世家的韵味,一草一木都颇有来历讲究。尽管在梦中,她曾于这大宅中生活过,可更多的记忆被束缚于院子里的小天地,对于石府内其他的地方,她几乎是全然陌生的。
夜已经深了,两个小丫鬟在前面掌灯,石聆尾随韩氏弯弯绕绕,穿过整个石宅的中轴,来到最里面,最终停在了一个叫松石堂的地方。
韩氏冷言道:进去吧。
石聆没有看她,径自推门而入。
这里面是个规模不小的祠堂,两侧摆放长案,每三尺一盏烛台,中央设高案,案上是列祖列宗的排位,案前是供奉,香烛。
这就是石家祖祠,按理说女子是没有资格进来的,不过你离家多年,又即将出门,理应拜见祖先,为所行之事忏悔。你的院子还没有收拾好,厢房那边也没有准备,左右没地方安置你,今夜你就在这里对着祖先好好思过吧。
韩氏说完,心里有些透气,被这丫头堵了一整天,这会儿才找回些场子。看吧,管你认不认,管你多狂,还不是要落在我手里,嫁给知县的傻儿子。
石聆只是静静地听着,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意外,更没有韩氏期待中的示弱和委屈。等着她说完,石聆缓缓地走到她跟前,扬起手。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空荡荡的祠堂中回响。
这一巴掌,是回白天的。
虽然动手的是石秉荣,但是他受何人挑唆,大家心知肚明。
白天的气她一直压着,石秉荣占着她亲爹这一条,她暂时没什么办法,这个女人却没完没了地在她眼前蹦跶,上蹿下跳的拉仇恨她那么想当个高端t,她就成全了。这一巴掌也是替她娘打的。当年他们母女被困小院,这女人没少来仗势欺人,如今方是一一清算的时候。
韩氏脑中一片空白,她捂着脸颊,先是不敢相信,随即表情开始扭曲,最终嗓音尖锐地呐喊:你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来人呐!